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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案发当时,郑晨是倒在外间的那套桌椅底下,那套桌椅距门约莫有两丈远,当中还陈设着一张偌大的圆案。尸体没有被拖拽过的痕迹,而各扇窗户皆紧锁着,没有被撬动过,可见凶手当时非但是敲门而入,并且郑晨还请他进了屋。
  西屏听完思量半晌,也点头认同,“倘或四姑爷不认得凶手,譬如说凶手只是个敲错门的人,那么四姑爷即便开了门,也不会放他进屋,要说什么和他在门前也就说完了。而且凶手在门前行凶的话,就算他出手再快,也有很大的风险会给人瞧见,一个经验老道的杀人,不会犯这个疏忽。”
  “说得不错。”时修放下茶盅拔座起身,“郑晨放他进了屋里,怎么桌上却只有一只茶盅?店内的伙计也说过,郑晨自进了屋去,他往屋里送了一壶水后,再没听见郑晨吩咐过什么。我们都是知道的,郑晨并不是个无礼之人,为什么这位相识之人进了屋,却不招呼人给他上茶?”
  “不给他上茶——”西屏呢喃着,一手托住腮,“那会不会是他根本不想招待这个人呢?或许他认得凶手,但是不喜欢他,和他可能原本就有些不对付,懒得上茶招待他。”
  以时修往日的了解,郑晨此人虽生在乡野长在乡野,却难得读了些书,并且在姜家这等大富之家学了多年的规矩,姜俞生一死,又将姜家的生意料理得妥妥帖帖,可见不单有礼,还精于交际应酬。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不速之客令他心里讨厌至此,连碗茶也不招呼他,却不得不请他进屋?
  这厢循着蛛丝马迹揣测,那厢臧志和带着衙门几个弟兄,却是满城大海捞针,因那匕首上没有任何标识记号,只得挨着一家一家铁匠铺问询。
  接连问过三条正街,都说近日没有打过这样的匕首,有个差役早是不耐烦,一把揪住那掌柜的襟口,“你再好好瞧瞧!会不会不是近日打的,是不是早就打在那里近日才给人买走的?!”
  那掌柜的忙在柜上捡起自家的刀具给他看,“官爷您细看看,我们自己打的器具都刻着我们家的字号,您瞧这不是有个‘李’字?官爷,我们自己的东西会不认得么?别说是新的,您就是使过几年我也认得出!您瞧您这个,什么记号也不做,哪像正经铁匠铺里出去的货?凡我们做生意的人,都恨不能全天下都认得自己家的招牌。再则说,官府有管制,铁匠铺里轻易不打这样的匕首。”
  臧志和听他说来,灵光一动,将那差役往后拽一步,自己向前一步,“那老师傅,您给细看看,这把匕首打得好不好?”
  那掌柜举着瞧一遍,又放在手里瞧一遍,“技艺没得说,连这铁料也是上好的。”
  臧志和拿过匕首一笑,招呼着二人走出铺子,脚步再不似先前那般急切,反放得悠闲,乐呵呵吩咐一人,“去,告诉兄弟们,不必问了,都散了回家吧。”
  “这就散了?”
  “明日重阳,早点散了,回去预备明日过节。”
  两个差役摸不着头脑,“可是大人吩咐——”
  “叫你们散就散,怎么,舍不得歇?舍不得歇就回衙门去扎两个时辰的马步。”
  二人呵呵一笑,乐得轻松,当下拱手辞去。臧志和揣着匕首独自往庆丰街回去,路上买了两坛好酒,又买了些肉铺点心。归家时修问他匕首的事,他只说有了点眉目,但未确凿,等过两日查访准了再回禀。时修也不理论,挥挥手随他去了。
  次日一早臧志和起来,便按汪班头说下的地址寻到汪家去。汪家这宅子虽不十分大,却灵巧别致,林荫掩着七.八间屋舍,主家老少皆有,所以也养着几个下人。臧志和暗中一比,比他江都的家里体面许多,到底人家是做了十几年捕头的人。
  臧志和将带来的礼奉上,同汪家家人吃过午饭,便与汪班头在院中闲谈,讨教起上回剿匪之事,“您那份胆量真是令我钦佩不已,只带着七.八个兄弟就敢杀进匪窝,竟还杀了他们十来个人,咱们自己的兄弟毫发无损。听说当时那匪首在背后偷袭,险些砍下您一条胳膊,不知您那时是如何应对的?”
  汪班头道:“我当时使了一招雁子回身。”
  “雁子回身?这是什么招数?”
  汪班头便叫他起身,乔作贼人在后头举刀砍来,汪班头右手拿着截长木棍假装是刀,在前面劈砍,侧耳听见身后的刀风,旋即跪下一转身,左手不知哪里来的一截短木棍直刺臧志和心口。
  臧志和连口称赞,“好快的动作,要是我前方迎敌,哪里还留意得到背后的动作。想不到您还会使双刀。”
  汪班头起身丢开两截木棍,拍着手道:“我哪里会使什么双刀,刺那匪首用的是匕首,我师傅曾告诫我要留一手,所以我常随身带着匕首。”
  “您师傅我也听说过,姓迟,说您这身本事都是他教的,可惜他——”
  汪班头脸色微变,不言语了,端起茶呷了一口。臧志和想来,大概是做徒弟的法办了师傅,心里过意不去,所以不大愿意说起那些旧事。
  他没好多问,笑呵呵错开话锋,“说到匕首,眼下我们办的那案子,凶器就是一把匕首。”
  汪班头半低着脸,嘴巴凑在茶碗口,眼睛向他微微一斜,“我知道,听说你这两日正忙着在各家铁铺里打听,可有结果了么?”
  臧志和笑着摇头,“虽没结果,但总算给我想到些眉目。”
  “什么眉目?”
  臧志和怀着点得意站起身来,正想说,脑中骤然雷电闪过,背着身脸色大变。
  沉默了半晌后,他掉过身去,朝他傻呵呵地一笑,“您这一问,又把我问醒神了,好像是我想岔了。”
  汪班头搁下茶碗笑了笑,“咱们这些人不过是一介武夫,动脑筋的事还是交给大人们,咱们只管听令跑腿,想不明白大人也不会怪罪。”
  臧志和笑着点头,肚子里却似生了双眼睛出来,将他暗暗琢磨了半日。
  坐到金乌朝西,他告辞而去,忙赶回庆丰街房子里,到处找时修。谁知西屏走出来告诉,时修受周大人之邀登高辞青去了,“你急着找他,是找到打造匕首的人了?”
  臧志和忙走到廊下来,“虽没找到,不过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
  “是谁?”
  “汪班头!”
  “汪鸣?”西屏扶着廊柱在吴王靠上坐下来,细一想,倒不是没可能,时修曾说,凶手是个经验老道的人,经验老道的,未必就是个杀人,兴许就是个捕快呢?何况汪班头要听命于周大人,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哑然半晌,又望向臧志和,“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臧志和抚着柱子绕到她跟前,“昨日上街去访那些铁铺,我突然想到,能打造出匕首的地方,除了那些铁匠铺,还有个地方——”
  西屏目光一跳,站起身来,“衙门兵房?”
  臧志和忙不迭点头,“正是,县衙兵房虽不铸造兵器,可管修啊,里头有匠人有铁料,要铸把匕首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而且今日我到汪家去,听汪鸣的口气,他就常使用匕首!您想,能听命与周大人,还能一刀毙人性命的,大有可能就是我们这些差人!”
  再一则,汪鸣此人受周大人之命,与姜家时有走动,郑晨自然认得他。当日在望飞鹭听见是他敲门,郑晨不能拂其脸面不请他进屋,可因为对周大人怀恨在心,更兼当时是去取那些证据,所以有意提防,并没请他坐下来吃茶,是暗含逐客之意。
  西屏思来,便往院外走,“走,咱们到衙门去问问兵房的人。”
  臧志和紧随其后,“要不要告诉大人一声?”
  “他痛周大人在一处,去了不是打草惊蛇么?”
  却说时修并周大人在城西登高,爬了半日,周大人早是气喘吁吁,时修因见前头有一四角亭,便引着过去稍作歇息。周大人携着家下人,都是有眼力见的,一看二人坐下,忙将带来的酒菜摆在石桌上。
  时修一看这阵仗,即知周大人今日约他登高是另有话说,便笑了笑,“周大人费这事做什么?若为吃酒,何必跑到这山上来,随便拣个酒楼就是了。我看泰兴县有好些不错的酒店,前有锦玉关,后又有望飞鹭,不拘哪一家都有好菜好酒。”
  周大人听出话里的意思,主动提壶来斟,“小姚大人所言极是,不过重阳节嚜,还该遵循古义。再说小姚大人年轻,前途无限,自该来讨个步步高升的彩头。不比我,老咯,混到死也至多是个县令。不过话说回来,像我这等芝麻绿豆官,在这把年纪上,什么也不求了,就求将来能平安解甲,全身而退。”
  时修不吃那酒,笑着看他一眼,“我看周大人多虑了,只要为官能行得正坐得端,何愁不能全身而退?”
  “你到底是年轻啊,不是我倚老卖老,我看小姚大人是说起话来是有些瞻前不顾后。咱们做官的,说是身许社稷,还不是身不由己,有时候怎么行,如何坐,是由不得你的。”说着,他自饮了一杯,顺手把沾湿的胡子捋一捋,“小姚大人日后就能懂我的话了。”
  时修笑而不语,站起身走到亭边,向山下遥望,渺渺看见有一长河如蛇,蜿蜒在翠微之间。他抬手朝那处指去,“周大人您瞧,那一带可是芙蓉庄的田地?看那颜色,想必今年又是丰收之年,京城有几位大人家的粮库,又要充实了。”
  周大人并不起身,只歪着身子瞅了一眼,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粮食说是谁家的,谁家又真能吃尽?其实算到头,多半还不是落在百姓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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