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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时节找不见时修的人影,西屏走去东屋看,见他换下来的衣裳胡乱丢在了床上,便走去拾起来,挂在龙门架上,翻了翻,那胳膊上沾着点血渍,大约是结痂的地方痒,他睡梦中抠破了渗出的血,不知道还痛不痛?
  她盯着那衣裳出会神,走出来叫了玢儿问:“狸奴到哪里去了?”
  “才刚二爷接了封信,便骑马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也没交代。”
  西屏纳罕,“谁会给他写信?会不会是姐夫?”
  顾儿扶在正屋门上道:“你姐夫怎么会给他写信,要写也是写给我。不等他了,咱们吃饭吧,吃了饭你不是还要回去么。”
  自从郑晨的丧事之后,西屏又回姜家去住了,只是每日照样到这头来。顾儿怜她操劳,端起碗轻轻笑叹,“亏得你每日过来瞧那猫的伤,不然他也不能好得那样快。我素日劝他什么他总是不听,却肯听你的。”
  西屏捧着碗睐她一眼,“大姐姐是亲娘,我是六姨,亲娘的话可以不听,六姨的面子总不好拂嚜。”
  顾儿默了一会,倏而笑一声,“但愿他日后讨了媳妇,也肯听媳妇的劝。”说着望到西屏脸上来,柔情中略带着惋惜,“有时候想,你娘当初要是没嫁过老爹爹倒好了。”
  这话听得出些遗憾的意思,西屏心下怅惘,低下头,箸儿挑了点白登登的米饭在嘴里,细嚼慢咽着,笑了笑,“要是没他们这段缘分,我和大姐姐未必会相识。”
  顾儿慢慢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原本这回到泰兴来,还想着看看那周宁儿的,谁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道理,婚姻如此不顺,他到底比人差在哪里?”
  西屏只能安慰,“姐姐别急,兴许是天上的缘分未到,等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饭毕太阳还未落山,西屏坐了小轿回去,一颗心被那轿子颠得七上八下,好在她习惯了这不安稳的感觉,思及顾儿饭间说的那些话,早有预料的事,也不觉十分哀愁,只是瞧见这日暮仓惶,有点惘惘然。
  到门前,见对过馄饨铺竟然还未关门,西屏踟蹰须臾,走了过去。林掌柜正忙着收各桌上的筷筒,看见她便笑吟吟地高声来拉她,“我这里正好还剩下碗馄饨,趁灶还没灭,我煮了奶奶提回去吃!”
  拉进屋里,打帘子进了北屋,又从北屋穿到后院里,见迟骋正在院子里坐着吃饭,两碗菜,有肉有素的,看得西屏一笑,“迟叔叔,你回来了?”
  迟骋同样笑着点头,“下晌刚赶回来。大半个月不见,姑娘好像清减了。”
  林掌柜拉着西屏在八仙桌上坐下来,“你走了这一阵不知道,姚二爷受了伤,姜家又为郑晨治丧,累得她瘦了些。”
  “不妨碍。”西屏抬手摸着自己半边脸,笑着摇头,“迟叔叔,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迟骋道:“我只到了宿迁县,在宿迁县码头上就碰见了姜家的大船,那船在码头上泊了两三日,我觉得奇怪,乔装上船去探了探,说是姜辛病了,一路回来足不出户,只在卧室里休养。我看这不过是个借口,也许叫姑娘猜对了,姜辛根本不在船上,应当一早就回了泰兴,只是不知他藏身何处。”
  “如此看来,郑晨的死,果然是他与周大人在背后主谋。”
  迟骋因问:“行凶之人抓到了么?”
  “给他逃了。”西屏把脸抬起来,唇边噙着丝冷笑,“说起来,行凶的还是您的老熟人。”
  “谁?”
  林掌柜咬牙一恨,“你的好徒弟,汪鸣!”
  西屏接过话,“他还将狸奴刺伤了,这会不知躲在那里,官府到处搜捕也找不到他。”
  林掌柜道:“他会不会被姜辛他们灭口?”
  西屏看她一眼,笑着站起来,朝院墙底下缓缓走去,“灭不灭口咱们不怕,我们不是官府,又不拿他什么证据口供。他真死了倒好,省得迟叔叔亲自动手了。”
  迟骋的目光旋即转得阴鸷许多,“姜辛这遭掩人耳目回来,我想起初是因为郑晨,可郑晨死了他还不露面,也许是还想对付咱们。我和雪芝在暗处,倒不怕他什么,姑娘可得当心点。”
  雪芝是林掌柜的名字,她起身走到西屏身边,握住她的臂膀,“你迟叔叔说得不错,你可要多留个心眼。”又回头望着迟骋,“可咱们总不能等着他露头。”
  西屏掉过身来,“芝姨说得不错,这时候要找到姜辛,少不得要盯住周大人,他们两个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迟骋点一点头,“这事我去办。”
  原以为姜辛藏在暗中,是察觉了西屏不对,欲对西屏不利,因此西屏这厢回到家中,换了衣裳便走到卢氏房中请安,一看卢氏还是那样子,晚饭摆在桌上也不规规矩矩坐着吃,东跳西跑的,三姨娘喂她喂得不耐烦,搁下碗正吩咐丫头收桌子。
  西屏笑着进去道:“我来喂吧,三姨娘辛苦,先去屋里歇着好了。”
  三姨娘的屋子就在卢氏屋子后头,她起身道:“那好,我屋里正好有两项开销没算完,一会我算完再过来。”
  西屏走去饭桌上坐下,打发了丫头自去玩耍,一面用逗小孩子的口气招呼卢氏过来坐,一面搛了些菜拌在饭里,用汤匙喂她,“你知道老爷此刻在哪里么?”
  卢氏却问:“老爷是谁?”
  “你知道的,不过在和我装傻,否则四姑爷的事,老爷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她笑起来,语调照旧柔和,“你前些日子的确是糊涂过,不过已经好转了是不是?可你担心我随时会要了姜袖蕊的命,所以装疯卖傻,与老爷里应外合。先收拾郑晨,下一个是我,对不对?”
  卢氏垂眼盯着那饭,只管张着嘴“啊啊啊”地讨饭吃,西屏也只管耐心地将汤匙送进她嘴里,“从前我也想过,像姜辛那么个重利忘义之人,未必会在意儿女性命。不过这回在郑晨的死上我倒看得出来,他也是瞧出来了,他老了,辛苦这么多年,钱不过是替别人赚,只有儿女家人是自己的,这会也惦念起骨肉亲情来了。看来再冷心冷肺的人,也是经不住老的,一老,心就会软。我当初倒是赌对了,如今家破人亡,不单使你痛不欲生,也令他感到痛苦。”
  她用微笑的冷眼盯着卢氏,她痛苦的神情在她眼中无处遁形,便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我就是要留着你的命去领略这痛苦,你上半辈子过的日子是要钱有钱,儿女承欢,简直太自在了。可你怎能自在?张月微的尸体还沉在江底呢。”
  卢氏忽然抬起头,憎恨的目光从缭乱的发丝中射.出来,“你到底是张月微的什么人?”
  “你慢慢琢磨吧。”西屏笑着搁下碗,“有句话你要转告姜辛,他躲不了。也别指望把姜袖蕊送到什么稳妥的地方去,我就是勾魂的阴差,只要我想要她的命,天涯海角我都找得到。”
  卢氏一下从凳上扑通跪在地上,低声央求,“你别伤害袖蕊,你别害她!不管你是张月微什么人,冤有头债有主,当年是我让老爷害死了她,你要报仇,我可以把命还给你!”
  西屏伸出胳膊搀她,自己也站起身来,“你放心,我此刻还没想要她的命,不过姜辛要是一味躲着的话,那就说不定了。”
  她撇下卢氏走出去,到廊下叫那两个丫头进屋伺候,回房换了衣裳卧在床上在琢磨姜辛的藏身之地,想得困意渐袭,正欲阖眼睡去,不想黑灯瞎火地见玢儿跑了来,开口即道:“姨太太,二爷出事了!”
  西屏忙披上衣裳走出卧房,“什么?出了什么事?!”
  玢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嫣儿忙去给他倒了茶来,他一口气吃了一盅,忙道:“才刚臧班头跑回家来说,二爷、二爷被衙门扣住了,说他在锦玉关杀了、杀了那个姓汪的!周大人说他未经过堂问审就杀害疑犯,是滥用私刑草菅人命,所以将他扣在了衙门监房,还要上疏参他!”
  西屏脑子忽地一片昏黑,跌坐在榻上,半晌才转过弯来,“狸奴怎么会去锦玉关杀人?”
  玢儿咽了几下气,转着眼睛,“一定是因为下晌那封信!”
  “信呢?”
  “当时给二爷揣在身上带走了。”玢儿急道:“太太乱了神,不知该怎么办,就叫我连夜过来告诉姨太太。”
  西屏乱中抽出一丝头绪来,“杀人现场是在锦玉关?”
  “对,听臧班头说,是在锦玉关的一间栈房内。”
  她可不信时修会杀人,何况要杀汪鸣是件不容易的事,立刻想到是有人栽赃陷害,这时候要紧是保住案发初情。
  她一面急着进屋换衣裳,一面吩咐嫣儿,“你去告诉三爷,让他和我此刻就赶到锦玉关去!”
  二人冒夜坐了马车奔出城,及至陆三集,早已鸡静犬安,路上只听见些草虫之声,街上更是黑得紧。锦玉关门前却挂着两串灯笼,门内隐约可见烛光。南台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西屏下车,朝那紧闭的隔扇门皱起眉,“娄城被押在死牢里,不知这锦玉关如今是什么人在经营。”
  “这么好的生意,绝不会因为娄城入狱就算了,要么是娄家的人,要么有别人接手。”西屏走上前叩门,“不管是谁,这地方还真是内藏文章。”
  未几门开了,只见一张半皱的笑脸,西屏认得他,是这酒店的夏掌柜。这夏掌柜也认出她来,便把门拉得大了些,侧身让他二人进门,“想必二位是为了晚饭时候出的那桩人命案子来的吧?”
  西屏回头看他,含着笑,“夏掌柜还认得我们?”
  “自然认得,我们老东家出了那么大的案子,不就是几位陪着那位小姚大人办的?这才没多久,怎么会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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