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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沅来了,杨沅又走了。
  等吏部尚书谭鹰炆知道自己的人被拘走的时候,杨沅已经带着邱舜泉离开了天官衙门。
  李建武直挺挺地站在谭尚书的签押房里,怒气冲冲地把事情对他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大声道:“大冢宰,咱们吏部如此由人拿捏,上下官吏莫不视为奇耻大辱,还求大冢宰为咱们主持公道。”
  谭尚书的脸黑的像锅底一样,他真想一怒之下,直接冲去都察院,喷朱倬那老家伙一个狗血淋头。
  不过,人家会屈服么?
  如果去了却不能把人带回来,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谭尚书想到明日大朝会时将要发生的事情,这才缓缓压住心头怒火,缓缓地道:“老夫知道了。”
  李建武一瞧他的脸色,就知道已经成功挑起了他的怒火,便欠了欠身,恭敬地道:“全凭大冢宰吩咐!”
  杨沅这边把吏部考功员外郎邱舜泉带回都察院,登时在都督察也引起了一阵轰动。
  朱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呆了半晌。
  肖鸿基是副都御使,调查一个李建武也要谨慎再三,只能迂回调查,侧面打听,这个杨沅这么刚的么?
  老夫可是七十有一了,扶着都察院再走一程,老夫就功成身退了。
  可你才多大的年纪,就这么得罪人,你是打算做个孤臣?
  自古孤臣,可多不得善终啊。
  这并不是说孤臣不得善终时一定是因为他犯了错,而是孤臣孤到后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可是那个自称“孤家寡人”的天子,却一定不是真的“孤家寡人”。
  真正的孤家寡人,最终一定会被所有人抛弃。
  不过现在杨沅还是激进派的旗帜,他只是有走向孤臣的迹象,现在还称不上孤家寡人,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待老夫致仕,告老还乡时,再好好点一点这个年轻人吧。
  都御史朱倬抚着胡须,暗暗地想。
  杨沅把邱舜泉带回都察院,立即安排单独讯问。
  讯问房内,杨沅挥了挥手,把所有陪审及执役,包括做笔录的书记都赶了出去。
  邱舜泉被拘在牢椅上,看他这般模样,不禁冷笑连连:“怎么,遣散左右,杨佥宪这是打算亲自对本官用刑?”
  杨沅走到公案后坐下,把灯移近了些,因为这间讯问室没有窗,光线暗的很。
  杨沅也不理他,只是安静地翻着卷宗。
  过了片刻,杨沅便念起了莫都监向邱舜泉行贿的次数、金额和手段。
  莫都监都是按照邱舜泉的要求,采用的雅贿的手段。
  他把准备行贿的金银,通过购买字画器玩、通过向寺观捐献等手段,合理合法地转给了第三人。
  表面上看,这个人和邱舜泉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邱舜泉甚至也不是向这个第三人直接收取莫都监的赂贿,而是把字画器玩卖给这个第三人,或者向寺观的长生库存入一笔款项,定一个极高的返利率,堂堂正正地就把贿赂取回来了。
  如果不是莫都监自己检举了自己,这个案子还真不好查。
  可是莫都监都自爆了,如果萧毅然、卢承泽这等实际上的“状元之才”、“榜眼之才”,还不能拿到真凭实据和口供,那他们就真是读死书的废物了。
  可是,就算是八股科举,形式僵化的明清时代,考出来的进士也没有真正的书呆子。
  杨沅一桩桩,一件件念给邱舜泉听,邱舜泉只听得脸色苍白。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举告他的人就是莫都监。
  那个疯子,这是宁可自己也要坐牢,也要举告他么?
  杨沅把已经查到的罪状一样样给他念清楚了,合上卷宗道:“邱舜泉,我不清楚,你做考功员外郎这些年,一共犯下多少罪状。
  但是,就凭我们已经查到的这些,按照《皇宋刑统》,已经可以判你个弃市之刑了。”
  邱舜泉额头冷汗涔涔,却仍咬紧牙关,一脸的冷笑。
  杨沅又道:“鉴于你是因为贪墨入赃,依法追缴赃款并罚没,你的全部家产,也会被全部收缴。”
  邱舜泉的脸色顿时僵住了,嘶声道:“我家财产,可不都是赃款”。
  杨沅摊手道:“那没办法,我不管你把钱还分给了谁,我既然查不到,那么经你手收的钱,就得从你的家产里扣缴了。”
  邱舜泉眼前顿时一黑。
  他还寄望于吏部能把他捞出来呢,毕竟他掌握着那么多同僚的罪行。
  但是杨沅根本没有向他问起这些,杨沅甚至没有问过,他还犯过哪些罪。
  杨沅就只凭手中现在所掌握的证据,就足以判他一个死刑了。
  邱舜泉在被押来都察院的路上也曾想过,如果事不可为,那也咬死了不说,不能把其他人交代出来,那样好歹还能给家人留下一份丰厚的遗产,同僚们对他的家人也会有所关照。
  可他没有想到,杨沅竟要在死刑之后,还要判他一个“罚没”,那他算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吗?
  邱舜泉色厉内荏地叫道:“杨沅,你……你不用威胁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的。”
  杨沅摇了摇手指,云淡风轻地道:“你又错了,我这可不是在对你用手段,而是在告诉你实情。”
  杨沅微笑道:“吏部好招惹么?当然不好招惹。如果我查到你,就此戛然而止,判你一个死刑了事,再也不查下去了,你说吏部的人还会仇视我么?还会觉得我冒犯了他们么?
  不不不,他们只会投桃报李,把我当作他们的知交好友,你说……是不是这样?邱舜泉,换做你是吏部某个屁股不干净的官儿,我这么做了,你是不是要感激我,亲近我?”
  邱舜泉瞪着杨沅,如同看到魔鬼!
  这个魔鬼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的,而且还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
  杨沅又道:“你说我想不想把案子闹大,抓更多人出来呢?坦白讲,我是想的。但是,我也是人,我也有私心。
  我也清楚,如果我真把整个吏部都掀了,我可能会得到泼天的功劳,却也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如果不能把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我会失去一个大机缘。
  但与此同时,我也会收获一群掌握着全天下官吏前程的吏部官的友谊,我不亏啊。”
  杨沅微笑道:“所以,于我而言,进,也可。退,也可。是进是退,我把它交给你来决定。你肯交代,那我就冒险去搏一搏更大的富贵前程。你不交代,我就心安理得地收获现在能够收获的好处。”
  “你……你你……”
  杨沅的话,让邱舜泉浑身发抖。
  杨沅摊手道:“至于放了你,你是不用指望了。羞刀难入鞘啊!我如果把你放了,就证明我错了。我错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刘以观的下场,你看到了吗?临安府把我放了,他们放了我,就证明他们错了。他们错了,所以刘以观现在到了我手上。”
  杨沅站起身,走到邱舜泉面前,俯视着他,深沉地道:“所以,不管我是否继续查吏部,你都得有罪。你就算无罪,我也会给你找出点罪来,何况你确实有罪呢?”
  “哗啦”一声,邱舜泉暴起,他想扼住杨沅的喉咙。
  但是,他的身子正被束缚在囚椅上,双手手腕都勒出了血迹,也根本站不起来。
  邱舜泉嘶声道:“酷吏!酷吏!杨沅,你是个酷吏,你不得好死!”
  “好死赖死,终有一死,反正你会比我先死。”
  杨沅漫不经心地轻嗤了一声,道:“你被本官带出吏部的时候,同李郎中深情款款那番话,是叫他帮你清理首尾吧?”
  “啧啧啧啧……”
  杨沅不以为然地摇着头道:“本官听的出来,但是本官都懒得派人去盯他的梢。”
  杨沅忽然弯下腰,一把抓住邱舜泉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脸儿来,说道:“为什么呢?因为我只要查到你就收手,那么我下了一注钱,就稳收十注。
  我要是继续跟下去,我可能会赚一百注,却也有可能会赔光本该稳赚那的十注。我这心里头,也是取舍不定啊,所以,我不如听天由命!”
  杨沅放开抓他头发的手,在他脸上拍了拍:“这个天,就是你。”
  杨沅站起身来,对邱舜泉道:“今天,我把你抓了,我就不信,吏部那么多交游广阔、手眼通天的人,没有办法攻击我。
  所以,你愿意交代就交代,我就当是天意让我继续查下去。你不交代,我也无所谓,我就当是天意让我见好就收。
  总之呢,我最多等你到明天卯时三刻。因为明天是大朝会,你只要逾时不交,本官立即结案,带着你的谳定书赶去朝会,和吏部。结个善缘。”
  杨沅说罢,便悠然地走出了刑讯室的门口。
  邱舜泉听到走出门的杨沅,对等在外边的一众官吏属员们吩咐道:“把他押进牢去,连夜做一份邱舜泉的结案谳词,本官明日就用。”
  ……
  杨府里面,鹿溪一早起来就开始张罗明日中元的事情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亡灵回魂,后人迎灵,祭享先祖。
  这是一个极为隆重的节日,明晚准备烧的纸衣、纸钱、祭礼的香烛、鲜果、美酒,还有祖宗祠堂的清扫、安排……
  作为当家主妇,这些都是需要鹿溪操持的。
  好在现在府上人手多,一些鹿溪不懂的规矩,府上的管事、婆子们都是清楚的。
  有他们帮衬,有一群奴仆下人去忙活,鹿溪倒也不慌。
  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鹿溪回到花厅,刚喝了几口温茶,藤原姬香就来了。
  鹿溪笑道:“姬香姑娘,给你安排的那幢院子,可还满意?”
  鹿溪把毗邻洛氏医馆的东跨院处最大的一幢院落,给了姬香和花音、小奈。
  那里环境优雅,布设华丽。
  姬香扶膝鞠躬道:“夫人对姬香真是太关照了,姬香感激不尽。”
  “诶,一家人,咱们莫说两家话。”鹿溪笑吟吟地摆手。
  她们只是还没正式敬茶过门儿而已,的确不算是外人了,所以该给的要给,但也不会超越他人。
  做为当家大妇,这碗水她必须得端平了,要不然其他姊妹哪怕再豁达,也会心生计较。
  姬香道:“姬香是东瀛人,在宋国没有亲眷族人,有夫人关照,姬香心里就踏实。”
  说着,她把提进来的一只锦盒双手托起,恭敬地道:“这是一部金箔刻经《安宅陀罗尼咒经》,是东瀛皇室的宝物,之前是由东瀛皇后保管的。
  此经供奉,最宜安宅旺家,尤其适合有大根器的人,所以,姬香以为,它是最适合杨家的礼物,请夫人您一定要笑纳。”
  鹿溪俏脸微红,有些嗔怪地道:“姬香呀。”
  “是。”
  鹿溪有些忸怩地道:“有些事,你知道就行了,不用说出来的。当然啦,你是东瀛人,不了解中土风俗,我也不是怪你,只是提醒你一下。”
  姬香一呆,原来这个是不可以说的吗?
  姬香忙顿首道:“哈依,姬香记住了。”
  鹿溪这个小厨娘,哪懂得人家说的“大根器”是指有慧根、有缘份。
  不过,姬香也不明白这位一双卧蚕眼,看起来又纯又甜的小姐姐究竟是怎么理解“大根器”的。
  两个人完美地误会了彼此的意思,对答却依旧流畅。
  鹿溪对一旁侍候的阿它道:“阿它,去把我柜中那只紫色的檀木匣子取来。”
  小阿它忙进了内室,不一会取来一口匣子。
  鹿溪把它交给姬香,柔声道:“我看你妆饰简单,这一套头面,姐姐送你,虽然只是微薄之礼,还望姬香妹妹你不要嫌弃。”
  姬香连忙双手接过,欢喜地道:“谢谢夫人,姬香非常喜欢。”
  那是一整套的头面首饰,包括头饰、簪花、项戴、耳钩、手镯、臂饰等,俱为金银宝石制作,而且是出自萧千月的手艺,精美绝伦。
  姬香欢欢喜喜回到东院,多子跪坐在门廊内,立即向她伏地施礼:“姬香,你回来啦。”
  这是姬香对多子的要求,她说了,女仆就得有个女仆的样子,虽然你是我的表姐兼堂姐。
  藤原多子实际上是姬香的表姐,但是被姬香的伯父收养了,从收养关系这边算,又是她的堂姐。
  “嗯!”
  姬香大剌剌地脱了鞋子,踩着步袜走进木廊的大门,随手把那匣金银头面递过去:“把它收起来。”
  多子恭谨地答应一声,双手接过匣子。
  姬香一边往堂上走,一边“自言自语”地道:“安排了这么大的院子给我,还馈赠这么贵重的首饰头面,这个鹿溪也算懂事。
  算啦,我姬香可是人家对我好,就会加倍对人家好的好女人,她这么识趣,我也就……不难为她了。”
  姬香在堂上盘膝坐下,一看多子捧着匣子还在看着她,不禁把眼一瞪:“还看什么,呆头呆脑的,我说的不知感恩,就是你这种人。”
  多子连忙惶恐地捧起匣子走向内室,待身子转过去,才把唇角不屑地一撇。
  待她到了内室,打开姬香盛放宝物的箱子,正要把那口首饰匣子放进去,忽然发现似乎少了点什么。
  仔细看看,那部高僧大德亲手以金箔制作的刻经《安宅陀罗尼咒经》不见了。
  这是皇室之宝,她被姬香带出京都的时候,足足带走了七车的细软,这还是精挑细选,筛选了方便搬运的财宝。
  结果,都被这个黑心的女强盗给占有了。
  那部金箔刻经《安宅陀罗尼咒经》是宝中之宝,价值连城,姬香那个臭女人稀罕的很,怎么会不见了呢?
  前堂,花音和小奈双双走了回来。
  她们已经换了宋人女子的服装,看起来就像一对十三四岁的垂髫少女。
  两人已经悄悄把杨府周围,还有洛氏医馆周围的环境都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洛承安和颜青羽这对“师徒”,她们也认了个清楚。
  白天这对师徒就在医馆里面坐馆,倒也不用特意盯着,所以踩完了点儿,她们就赶了回来。
  姬香正盘膝大坐地喝茶,见她们回来,便道:“过来坐,喝口茶。”
  花音和小奈在左右坐下,花音道:“姬香啊,你有没有去拜见鹿溪夫人啊。”
  姬香把手一摊:“见就见喽,拜什么拜啊?”
  小奈道:“鹿溪夫人是主人的正室,我们需要礼敬的。”
  姬香又把眼一瞪:“要敬你敬,我敬什么。”
  姬香得意洋洋地道:“刚刚呢,我去见过她啦,她还送了我一套很珍贵的首饰头面,真是好笑,怕我抢了她的位子吗?这般讨好么,我才不稀罕她的位置,为了叫她安心,她的礼物,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了。”
  小奈瞪大眼睛道:“啊?那么……回礼呢?不不不,不该是回礼,应该是你向鹿溪夫人献礼,鹿溪夫人回礼给你才对啊?”
  “我献什么礼啊?我人到了,就是最大的礼数。去去去,不要跟我聒噪。”
  花音无奈地和小奈对视了一眼,为了姬香,她们真是要操碎了心。
  姬香这么狂妄,以后可怎么融入杨家,会吃亏的呀。
  小奈便想:“算了,我替她补救吧,那套银灰蓝的珍珠项链,我就当作姬香姐姐的心意,敬赠给鹿溪夫人。我自己随便送点别的好了。”
  花音也想:“鹿溪夫人待不待见我倒不打紧,姬香姐姐这么不会做人,可是要吃大亏的。
  罢了,一会儿我去拜见鹿溪夫人的时候,就把我那份‘天珠’以姬香的名义送给鹿溪夫人,希望鹿溪夫人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以后不要记恨了她。”
  ……
  花音和小奈一番苦心地想要维系杨家一团和气的时候,李师师已经赶到了“宋家风味楼”。
  她当然不会傻到把玉叶失身于杨沅的事情说出来。
  就算宋老爹是杨沅的亲爹,这也是不合适说的,对玉叶的声名不好。
  李师师的意思是:她的义女玉叶,因为赴北国救父,擅离了职守而遭罢官,此后便一直为杨沅做事。天生日久,便有了感情。
  同时,由于她的义女与杨沅的频繁接触,坊间不知真相,对其多有议论,已经坏了她的名声。
  尤其是她这次受杨沅牵累,被人掳走,孤男寡女地同囚于地宫。虽然说二人未及于乱,可是坊间百姓不会这么想啊。
  现在玉叶因为杨沅坏了名声,除了嫁给杨沅,已经别无出路,所以她来向杨家讨个公道。
  不过杨家已经没有长辈了,所以她这个干娘,只能找宋老爹磋商此事了。
  宋老爹接了老上司肥天禄的“托孤之信”后,虽然因为心疼女儿,采取了鸵鸟战略,你不来找我,我就装糊涂,可终究觉得愧对了肥天禄……
  如今李夫人替义女出头,宋老爹也就顺水推舟,采用了肥天禄的媵嫁之策。
  其实,这个年代,已经不存在春秋之前的媵嫁制度了,平妻也是不存在的。
  不过,这个不存在,只是说从官方律法上它不存在了,并嫡的客观现象一直就有。
  三国时候那些英雄豪杰所纳的妻妾,如果妻妾的娘家是豪强大户,对他们争霸天下帮助甚大的,这位夫人在夫君家里的实际地位和权利,就等同于正妻的现象就不提了。
  唐宋以来,民间并嫡的实际现象也是层出不穷。
  唐律也好宋律也罢,从未承认过它,但它客观存在于民间。
  它的能否执行,当然也就只能取决于这些当事人自己。
  属于民间舆论和道德层面的约束,将来一旦有变,是无法求助于朝廷律法的。
  宋老爹和李师师商量好了解决办法,便开始发愁如何向女儿开口,孰不知杨沅早就对鹿溪坦白了被掳之后发生的一切。
  受宠者固然可以有恃无恐,但是你也要足够真诚。
  ……
  邱舜泉被押进了都察院的监狱。
  这里关的都是待审的犯人,案件调查结束后就会移交给大理寺,大理寺审判后再转给刑部进行处分。
  所以这种临时牢房,都是那种栅栏式的牢间,能清楚地看到“左邻右舍”都关的什么人。
  邱舜泉的隔壁牢房,关的就是莫都监。
  一见莫都监,邱舜泉就爆发了:“姓莫的,你疯啦?你举告我,你有什么好处?”
  “我有什么好处?我舒坦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倾家荡产,就为了谋个实缺的官职,结果我现在连这闲官都没得做了!
  你不还钱,我一家人喝西北风去?你不仁,我不义,我宁可坐牢,我也要告你。”
  没想到,莫都监跳的比邱舜泉更高,嗓门比邱舜泉更大,情绪比邱舜泉更强烈。
  邱舜泉气的哆嗦:“这种意外,谁能想到啊,你跟我要钱?你以为那些钱都是我拿的吗?我不需要上下打点的吗?”
  “那我不管,我他娘的一无所有了,我也不能让你好过了。”
  “老子要是被砍头的话,你他娘的也得流配三千里,永远回不来,就算你死了,也得埋骨他乡,永远回不来,你开心了?”
  “那可不一定。”
  莫都监得意洋洋:“杨佥宪说了,我这叫戴罪立功。而且我揪出来的,是坐在吏部要害位置上的大贪官,对朝廷、对百姓,有莫大的好处,这个功劳很大,我一定会受到宽赦。”
  大宋是没有污点证人这个词的,但是有这种相应的制度,它叫“戴罪立功”。
  邱舜泉气的脑袋发晕,踉跄着走到稻草铺上,一头栽了下去。
  栅栏那边,莫都监不屑地“嘁”了一声,冷笑道:“该!这就是你要钱不要命的下场。哼,跟我比狠,谁能有我狠呐,啊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因为行贿的赃款即便追回来了,也是不会发还给他的,而是会上缴“封桩库”。
  官没了,钱没了,他现在也就只能跟邱舜泉比比惨,让心里舒坦舒坦了。
  邱舜泉被抓后,想过无数种应对审讯的对策,但他唯独没有想到,杨沅对于此案的期许,竟是这样的。
  他并不怀疑杨沅此话的诚意,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完全合乎人性的,而且杨沅现在可以下手的目标太多了,如果他坚持不吐露实情,杨沅真的可以对他的案件来一个“速战速决”,转而去琢磨别人。
  一个寻常的六品官,无论是死是贬,都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一个吏部的六品官,这个轰动效应,足以把杨沅和都察院抬到一个更加锐不可挡的高度去。
  牺牲我一个,牺牲我一家,我能换来什么呢?
  旁边牢房内,“戴罪立功”的莫都监已经躺倒在稻草铺上,翘着二郎腿,大脚丫子对着邱舜泉,哼哼唧唧地唱起了曲儿:
  “自从那日离别开,无日不挂奴心怀,你不念夫妻旧恩爱,为何一去不回来。桃李开,你不回来;海棠谢,你不回来;黄菊败,你不回来……”
  邱舜泉被他唱的脑袋都要炸了,他大吼一声,扑到栅栏处,冲着莫都监大声咆哮道:“你过来,你过来,我要掐死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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