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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说什么话弯月都不知道,但是弯月说,自大夫走了之后,公主便浑浑噩噩,与人说话时神色都不大对劲,瞧着恹恹的,像是什么都提不起力气来一般。
  耶律枭都被她说的怕了。
  他刚新婚,日日粘着沈落枝都觉得不够,一刻都不想跟沈落枝分开,也从未体会过什么“生离死别”,乍一听见“病”这个字,他只觉得后脊梁都跟着冒冷气,一直窜到他后脖颈上。
  他从未生过病,他生来就是被鹰神眷顾的,身子健壮的很,打断他一条腿,扔荒郊野岭,他都死不了,但是沈落枝是不同的。
  沈落枝浑身的骨头都那么脆,人也那么纤细柔弱,好不容易这几个月养的胖了些,但也柔弱的像是一个易碎的琉璃杯。
  若是沈落枝生了什么病,当真这样离开了,他就算是能活百年,又有什么意思呢?
  人死了,便是不会动了,鲜活的血肉会腐烂,如绸缎的柔发会渐渐枯黄,变成如同外面的野草一样的东西,漂亮的眼睛不会再动了,会变成干巴巴的样子,随便用木头一搅和,便会有一层皮被掀起来,底下是腐烂的脓水,也不会再讲话了,不会蹬他,不会掐他,不会贴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不会软绵绵的喊他的名字。
  那就不是他的灼华了。
  耶律枭的马跑到耶律府的时候,他的后背都冒了一层冷汗,手中的马缰几乎都要被他自己的掌心给润湿了。
  他近乎冒出了一种“惊惧”的念头,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他便觉得浑身都要被压垮了。
  他立于马上,过了片刻,才从马上翻身下来,双脚踩在地面上时还没有实感,飘乎乎的像是踩在柔软的沼泽上,他稍微驻足,便会陷下去,整个人都要被吞没。
  耶律枭眼前又开始发晃了,从耶律府的门口到后院沈落枝住的院子,寻常摆在他面前不过片刻须臾的路,他硬生生走了两刻钟,走到沈落枝的厢房外间时,外间守着个丫鬟,正神色诧异的看着耶律枭。
  无他,只因耶律枭这脸实在是白的吓人,叫那丫鬟都有些踌躇。
  耶律枭瞧见了那丫鬟,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摆了摆手,那丫鬟离开之后,他自己便走入外间。
  外间与内间只有一道珍珠帘子做隔断,透过被风吹得摇晃的珍珠帘子,耶律枭瞧见沈落枝正靠在矮榻上,并未看话本,桌上也没摆着吃的,沈落枝甚至都脱下了她华美的衣裳,只穿着柔软宽松的雪绸中衣,也摘下了头顶上的簪子,墨色的发丝垂散在她身旁,她静美的像是一尊瓷器,眸色怔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耶律枭心口骤缩。
  以往不管什么时候,沈落枝都是一副镇定自若,满身勃勃向上的样子,这还是他第一回 瞧见沈落枝如此模样。
  难不成,真是得了什么要命的病症吗?
  他自门口走来,都觉得膝盖发软,撩开帘子的时候,手指都有些发颤。
  他撩开帘子后,直奔矮榻前,这回,他没有翻身上矮榻,而是直接走到矮榻前,俯身半跪到了矮榻前,他目光正与躺在矮榻前的沈落枝齐平。
  沈落枝一眨眼间眼前多了个人,她回过神来,诧异抬眸,就看见耶律枭一脸痛苦的看着她,那双绿油油的眼眸里满是悲意,与她目光对时上时,耶律枭竟然一低头,将大脑袋拱到了她怀里,他头上的发簪都要顶到她眼睛上了!
  沈落枝向后躲了一下,随即用手拍了一下耶律枭的肩膀,道:“发什么疯?”
  她还一个字儿未曾与耶律枭提过呢,这人怎么就表现出了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沈落枝越看他那张脸越觉得诧异,难不成是外头那大夫先跟耶律枭露了口风?
  她正想着呢,便听耶律枭低着头,闭着眼,一脸痛苦道:“若你死了,日后我也不独活。”
  沈落枝悚然一惊。
  女子生产纵然是一件危险事,但也不至于如此吧?她甚至有些恼了,有了身孕这等事,在大奉可是要放两挂鞭炮的,怎的叫耶律枭说的如此吓人!
  他们那点脆弱的夫妻情分在此刻骤然碎裂,沈落枝毫不留情的一掌推到耶律枭的脸上,愤而咒骂道:“胡说八道什么?若要去死,也该是你先去死!我要长命百岁!”
  第65章 婚后甜甜
  甜甜
  耶律枭被她的手拍在脸上, 还留恋的去蹭,狼眸含泪的说道:“你不用瞒我了,弯月都跟我说了, 你生了重病。”
  沈落枝转念一想,便想起了弯月临走时候的模样, 只是她当时腾不出来心思来去处理旁人, 还一直在闷头想有身孕的事,没想到让弯月有了误会。
  她有了身孕之后,心思也是颇为沉重,一个未知的生命就在她的肚子里,正在慢慢长大, 让她有一种奇妙的负担感, 有点喜欢, 也有点担忧,她没有与任何人分享过,只想着等耶律枭回来再谈,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将耶律枭吓成这般。
  沈落枝一时来了兴致,她拿一只手轻轻捏了捏耶律枭的耳朵尖儿, 问他:“你知道我这个病, 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耶律枭根本都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 他现在只觉得头晕目眩, 只一听到“病”这一个字, 只觉得腿上发软。
  他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上半身撑在矮榻上, 问:“日后会变成什么样?”
  他以前瞧见过很多人生病, 各种各样的病,他们金蛮没有很多治疗病症的法子,那些人,到最后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记得一位生了病的妇人,不知道是生了什么病,总之是越来越瘦,最后,人身上的肉都没有了,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贴在骨头上。
  耶律枭一想到那个画面,便觉得眼前发黑。
  他的枝枝,他的灼华,丰盈饱满的像是枝头上的果子,甜甜酸酸,有一口好味道,皮薄肉嫩,是最美好的模样。
  如果沈落枝渐渐消瘦,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那样的她,会是什么样呢?
  耶律枭不敢想,他只觉得胸口钝痛。
  沈落枝似乎并不当回事,她依靠在矮榻上,一手摸着耶律枭的耳垂,想了想,道:“那我应当会变的很肥胖,行路艰难,弯不得腰,腰腹的肌肤上生出一些可怖的痕迹,到时,你可会觉得我难看?”
  她问的漫不经心,只有一双月牙眼盯着耶律枭。
  女子生产后,自是不如原先好,她是医者,不知道瞧见了多少怀孕生产后的姑娘变样,原先纤细漂亮的姑娘们像是被吹起来的鱼泡一样鼓起来,再消瘦下去的时候,自然是与原先不同的,身子也大不如前。
  她以往有一个闺中密友,便是因为生了孩子,腹部生了一些细纹,她的夫君明面上体恤她,但是后来却再也不肯去她的房中了,只一直流连侧室的房内。
  那些事儿提起来都叫人憋屈。
  沈落枝自是不肯受这个苦的,若是耶律枭也是如此行事之人,她保不齐会给耶律枭下一贴剧毒,叫耶律枭死的不明不白,尸骨无存。
  但耶律枭把头埋在她胸前,久久没有抬头,只过了一会儿,才又问:“还有呢?”
  他声音闷闷的,埋在她胸口,怎么都不肯抬头似的。
  沈落枝瞧见他如此模样,便有些不好意思逗弄他了,她捏着他耳尖儿,让他抬起头来。
  耶律枭抬头,沈落枝便瞧见他的眼。
  他生了一双凶恶轻挑的眼,冷冷看人的时候,像是要将人撕碎了吞吃入腹,颇为骇人,但若是满含风情的瞧着人看的时候,又颇为勾魂摄魄。
  只是现在,那双眼满是悲凉的看着她,叫沈落枝都有些愧疚了。
  “没别的了。”她道:“过十个月,可能会遭一次难,但熬过去就好了,天底下的女子,都得熬这么一趟的。”
  耶律枭那颗浸在水里的脑子终于渐渐清醒过来了,他脑子里的水被他一点一点倒出来,终于昂起头问沈落枝,道:“你是生了什么病?”
  沈落枝便笑,一挑眉,道:“我没有生什么病,我只是有了身孕,再过十个月,你便能瞧见一个小耶律了。”
  也不知是男是女。
  耶律枭的心情大起大落,得知沈落枝只是有了身孕时,他是松了一口气,但现如今得知有了个孩子,他也没高兴到哪儿去。
  他想象之中的“瘦骨嶙峋、缠绵病榻”这八个字还一直绕在他心头散不掉。
  他原也是期待孩子的,金蛮一族,虽然生性噬杀,且酷爱养蛊,只留最健壮的一个孩子,但是孩子这两个字,生来就是会带给人期盼的,他与沈落枝的孩子,必然不会是养蛊的孩子,他会疼爱与沈落枝的每一个孩子的。
  他原先甚至都想过,要三个孩子,仔仔细细的给他们取过名字,让他们在大奉中生长,自幼去习大奉的东西,若是他们愿意,也可以来继承金蛮,若是他们不愿意,那就早点给他生出几个孙子来继承。
  但是现在,他却很难期盼这个孩子。
  大概是被那个“病”字给吓到了,他开始先入为主,他只觉得这孩子是寄生在沈落枝身上的,他每时每刻长大,都在蚕食沈落枝的身体,让沈落枝饱满的身体变的干瘪,活泼的身躯变的无力,让沈落枝最后也变得虚弱。
  那股后怕的劲儿还绕在他的身躯上,沈落枝柔软的纤腰还在他的怀里抱着,他轻轻用力,就能感受到年轻的身躯里蕴含的朝气。
  鲜嫩的肉,他轻轻一掐,都会留下一道红印子。
  耶律枭大概是天底下第一个知道妻子怀孕之后,竟然开始害怕的丈夫。
  这样鲜活,这样好的姑娘,若是难产了,那就是一具尸体了。
  他之前想象了一路的腐烂尸体模样似乎又出现在了眼前,耶律枭又觉得冷汗津津。
  他未曾言语过,但他的眉头一直这么锁着,沈落枝自然也能瞧出来他的担忧,她一时觉得好笑,便伸出手指轻轻地推了推他,道:“耶律枭,天底下女子都有这么一道儿坎的。”
  耶律枭此时已经回过些力气来了,他从地上站起身来,将外袍靴子脱下,远远地扔到毯子外面——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匆忙,都没脱鞋,直接踩着鞋进来的,将那毯子上面都踩出来了一道不明显的痕迹来,不好看。
  “嗯。”他低低的应了一声,挤上矮榻,与沈落枝并肩,他反身抱着她的腰腹,低声与她道:“我们只要这一个吧。”
  在大奉里有个说法,说女子生产是要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他便只能让沈落枝少进两次。
  沈落枝跟他贴合在一起,把下颌贴在耶律枭的肩头上,道:“你自己的孩子,怎的还这般愁眉苦脸的?”
  耶律枭没言语。
  他只是被吓怕了。
  一连三个月,沈落枝前面三个月怀孕的时候,耶律枭都没碰她一个手指头,便因为那大夫说过,女子前几个月不能行房事,他眼睛都饿绿了,却连抱抱都没有。
  他们俩也没分房睡,耶律枭不喜欢跟沈落枝分太远,自打沈落枝有了身孕,他就要一直绕在沈落枝旁边,衣绸太紧了他要管,沈落枝吃的太少了他要管,以前好歹还出去打匪呢,现在连门都不肯出去了。
  到了三个月之后,沈落枝的小腹便鼓起来了。
  她的小腹也会动了,若是伸手搭在上面,还能感受到小腹下面偶有凸起,用药娘的话说,那便是下面的孩童在动了。
  四个月的孩童已成人形了,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也是个人儿了。
  沈落枝感官倒还好,耶律枭却一日比一日惶恐。
  有时候沈落枝夜半醒来,还能瞧见耶律枭在深夜中盯着她,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颇为骇人,将沈落枝惊的骂了一句:“你在这儿发什么疯?”
  耶律枭垂着眸,只道:“我怕他长得太大。”
  沈落枝气急了,道:“滚远点,别在这碍我的眼。”
  耶律枭便老老实实的躺到了另一头去,幸好这床足够大。
  等到了沈落枝五六个月,腰腹便显怀了,各种补品汤药一日又一日的吃,她现下没了月事,偶尔有了兴致,还会勾一勾耶律枭。
  耶律枭根本不敢碰她。
  他以前跟沈落枝在一起的时候百无禁忌,说句不好听的,他恨不得死沈落枝身上,但自从知道沈落枝身子里还有一个之后,他便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他怕那一下弄不好,让沈落枝伤了身,故而做事的时候也束手束脚,规规矩矩的,与原先大相径庭。
  沈落枝有时候嫌他这样烦,不上不下的,便给他甩脸色,将人赶出房中。
  等到入了冬之后,耶律枭才能重新进来,仗着满身火热,给沈落枝当暖脚的暖炉。
  那时候沈落枝已经有了一个大肚子了,她越发懒怠,什么都不爱做,只懒洋洋的躺着,肚皮上也被涨出了一条条红色的裂纹。
  耶律枭有每日给她涂抹一种膏药,但是实际上没有多大用处,沈落枝的身上还是起了纹路。
  沈落枝那般爱美,后来连镜子都不想照了。
  耶律枭便一边给她涂药膏,一边哄着她:“灼华是全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姑娘。”
  沈落枝被他说烦了,哼哼两声,若他还说,她便抬脚去踢他,道:“我知道,我这般容貌,何须浅淡青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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