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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山君并不否认:“这是你的命数,可你,却是天下人的劫。”
  “令天下大乱,并非我所愿。”
  “可你是邪,因为你是邪,哪怕并非你所愿,哪怕你心性纯善,也无法阻止走到这种局面。”
  是啊,她无法阻止,她甚至想要毁天灭地,她控不住自己。因为她是邪,邪侵入心,就成了恶的根源,然后身不由己地害得生灵涂炭。
  寒山君顿了顿,沉肃的脸上携着不忍:“你曾不在五行,不沾因果,可一旦沾染,就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李怀信,就是这场浩劫的因。”
  贞白怔然:“怀信——”
  怔过之后,她垂目看向自己,原本素白的衣袍猩红刺目,鲜血仍在淋淋漓漓往下淌。
  一早怒急攻心,她早就看不惯这些人张嘴闭嘴都论正邪的虚伪嘴脸了,指着寒山君的鼻子就开骂:“是邪又怎么样?!贞白变成今天这样是谁造成的,她还没找你们一个个算账,你们竟还敢把黑锅往她和李怀信的头上扣!李怀信也是被你们这些伪善之人害死的,要说因果,你们才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因!却要让贞白跟李怀信来担这个果!简直岂有此理!”
  寒山君怒目圆瞪,被骂的老脸发青。
  旁边一名气宇轩昂的大弟子立刻出列制止:“一早……”
  只是他刚叫出名字,就遭到一早怒怼:“你少管闲事,反正你们要是敢动贞白,我就跟你们拼了!”
  “一早。”贞白开口,声音很低,也说得极慢,“我不能,拉着天下人陪葬。”
  她并不想看到世人因她而死,更怕伤及无辜,却不知道连日来害了多少无辜,已经罪该当诛。
  一早憋了一路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然而此时此刻,寒山君根本无心与这只小鬼计较,他看向贞白以及她身后的万千阴煞,几乎遮盖住天幕。
  “你自长平乱葬岗出来,七七四九道天雷,不是无缘无故降在你头上,天雷劈的是祸世之人。”那是贞白堕入邪道的开端,寒山君早推算到今时今日,可又能怎么样,“天劫都奈何不得你,我太行又何德何能?“
  贞白整个人被裹在黑煞之中,鼻尖嗅到的尽是血腥和尸气:“我此生,循规蹈矩,没有违背过天理,却被天理不容……”她抬起眼睛,直直往进寒山君眼底,沉声说,“今日,也想违背一次。”
  寒山君脸色蓦地一变,对上贞白的赤瞳,且见当空的万千怨灵也陡然睁开无数双血色眼目,狠戾地俯瞰众生。
  太行道众弟子犹如惊弓之鸟,戒备森严的攥紧了手中长剑。
  贞白周身的煞气开始向外围扩散,在山岭之间杂乱无章地窜动,她冷声开口:“寒山君,我此来,还想跟你求一支卦。”
  滔天的邪气倾压而来,寒山君极力维持住镇定:“你想求什么卦?”
  贞白音色冷厉:“怀信。”
  寒山君浑身僵硬:“他已经——”
  “我要把他留在这个世上。”贞白说,“用任何方式。”
  可是一个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消亡于天地间的人,怎么去留?
  根本回天乏力。
  在寒山君眼里,她就是入了魔道,痴心妄想。
  贞白在太行道的封灵阵中煎熬月余,日日夜夜受符火焚烧,可那漫天的怨煞气却只增不减,令太行山接连月余都陷入暗无天日的长夜。
  千张机座下大弟子秦慕恭敬的立于一侧:“寒山君,有法子吗?”
  寒山君望着煞气流窜回旋的暗夜,愁得不可开交,紧蹙的眉头就没一刻舒展过:“她执念太深了。”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化解?”
  “有啊。”寒山君口气不好,说了个不可能的办法,“除非李怀信活过来。”
  秦慕无言以对,缓缓退出寒时殿。
  殿门口守着一早和贞观,秦慕无奈地朝他俩摇了摇头。
  两人其实已经听见了他和寒山君的对话,无声地盯着秦慕,一早开口:“大师兄,你师父千张机,不是,掌教,掌教有没有法子?他什么时候回来?”
  打长安城出事后,千张机就亲自下山收拾那堆烂摊子了,自贞白来太行当天,就派弟子去送了信。
  太行道人心惶惶,众弟子成天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生怕一个不留神,封灵阵里的魔头就彻底失控,到时候牵连整个太行,全都要给她陪葬。
  往往怕什么来什么,当夜山坳里“轰”地一声震响,困邪的封灵阵骤然崩裂,黑气四散蔓延,疯狂肆掠般涌向山下的村庄……
  山川震撼,势崩雷霆,那场面实在让人胆寒,仿佛爆发的一次山洪,煞气所过之处,草木尽枯。
  众弟子大惊失色,齐齐祭出长剑去挡,纷纷兜住涌泄而下的黑瘴,将其拦截在半山腰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封灵阵。
  鬼哭狼嚎不绝于耳。
  远远地,就见封灵阵中一条庞然大物腾空而起。
  不知是谁骇然惊叫了一声:“冥蟒!”
  那条冥蟒发了狂,却并没攻击任何一个人,而是张开血盆大口,撕咬着虚空中的怨灵。
  在贞白失控之际,她持沉木剑对准了自己,附在其中的剑灵化作冥蟒,撕开铺天盖地的黑瘴,一口咬住贞白的肩膀,将她叼在半空。
  所有人都吓呆了,奔赴而来的贞观更是目眦欲裂,颤着声大喊:“贞白。”
  贞白的鲜血顺着冥蟒的毒牙往下滴,她微微掀开一条眼缝,垂目扫过赶来的太行道弟子,最后将视线定在寒山君脸上。
  贞白张了张口:“寒山君……”
  她来求死,却让所有人束手无策。
  一直令寒山君惶恐不安的正是这一点,贞白一心求死,可若她真的死了,就彻底沦为毫无人性的邪魔了,那后果只会比现在更糟,更加不堪设想,谁敢去杀?
  煞气扫荡过来的瞬间,割裂了道袍,刀刃般划开皮肉,轻易就见了血,逼得所有人连连倒退。
  寒山君迎着风刃靠近,咬牙道:“你现在起码还有一丝心性,只要你能放下……”
  贞白斩钉截铁:“我放不下。”
  爱恨嗔痴,哪有那么容易放得下,她本不问世事,无欲无求,唯独一个李怀信,成了她毫无挂碍的一生——毕生所求。
  如果求而不得……
  贞白闭了闭眼,阴沉道:“于我而言,生或者死,都是万劫不复,无甚差别。”
  寒山君拂袖,扫开刮至面门的风刃,瞧着外围的弟子正竭尽全力修护封灵阵,拦截涌下山去的黑煞,个个脸上都挂了彩,狼狈不堪。
  寒山君别无他法,妥协般掏出贞白求的那支卦。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一个卦象,哪怕仅存一丁点儿微乎其微的可能,她也愿意不惜代价。
  寒山君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心一横:“你打算怎么做?”
  贞白顿了顿:“他因国灭而亡,那他这条命,也该由国运来填。”
  贞白言语间,是带了几分戾气的。
  寒山君瞠目,浑身流淌的血脉几乎被冻住:“你——”脱口的话一时间卡在喉咙。
  得一卦象,贞白此刻超乎寻常的冷静下来,眼中的赤色渐渐消退几分:“我以前并不理解,后来才渐渐明白,什么叫人心不足。”
  冥蟒缓缓俯下身,将她盘绕在其间。
  贞白形销骨立,站在封灵大阵之中,裹着符火焚身都烧不尽的满身业障,遥望绵延天外的太行山脉,看风云浩荡,她说:“我要用横卧天地的龙脉,来攒他的魂,续他的命。”
  寒山君肝胆俱颤:“你这是逆天而为,他若能活,也会招来天谴……”
  贞白沉声说:“我会去跪天,我替他担着。”
  那一年,贞白拖着满身业障,踏上皑皑雪白的长阶,在太行金顶跪天。
  后来,她就给李怀信做了个坟冢,和贞观跨三山五岳,行天南地北,燃香注入龙脉地气,凝聚烟魂。
  他既然化骨成灰,又灰飞烟灭,那么她就用这千里江山,万里山河,来养这一炉香。
  烟灭烟聚,都是李怀信。
  再然后,贞白就把整个禹山给葬了,自己住在那座叫做不知观的坟墓里,压住一千三百年的八朝龙脉国运,来给李怀信陪葬。
  到今时今日,终于盼回来这一缕烟魂,贞白说:“我要接你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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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9章
  山腰顷刻间刮起一股邪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催草折枝般卷入不知观,匆匆打散了刚刚凝聚人形的那缕烟魂。
  供桌上的一炉香燃着三点星火,在狂风中明明灭灭的亮着。
  “贞白。”
  青烟四散,这声低沉的音调也一起散在肆掠的呼啸声中。
  贞白怔愣须臾,有短瞬的猝不及防,下一刻她便回过头,望向山外逐渐隐现在虚空中的一道符箓。
  上头的符纹异常繁复,仿佛罩下一道巨大的天幕,沉沉压制住整个北方。
  贞白眉头微蹙,似乎不太认得这张符究竟意味着什么,只辨别出每一笔符纹都是以墨色的殄文画写而成。
  贞白缓缓起身,低喃道:“殄文。”那是来自死人的诅咒。
  而诅咒中清清楚楚的罗列出条条罪状,贞白自身就是这世上万劫不复的存在,自然认得这些密密麻麻的殄文,如今囫囵扫一眼,就阅尽了此人所犯下的深重罪孽,身上担着数万命债的诅咒,最终落了个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也叫害人害己,自作自受。
  “那是……”
  贞白闻声偏过头,就见不知观的院外站着一男一女,她的目光清冷冷一扫,最后定格在唐起身上。
  恰好此时唐起也转过头来,与贞白四目相对的瞬间怔住了。
  贞白面无表情,却一眼就认出来,她见过这个人。
  贞白思索间,又闻唐起身旁人再度出声。
  “那是……”秦禾仰望天幕,辨认道,“辰州符。”
  经人一提,贞白想起来了,她活得太久太久,中间又时隔千年,最深刻的记忆便是与李怀信相伴的十几个年头,她们一起去过辰州,沿着武陵山脉,顺沅水而下,去解河洛图四方大阵压下的最后一个阵。
  可是辰州符怎会平白无故的落在不知观上空?
  贞白与世隔绝,在不知观一坐千年,除了等一个未归的人,早就记不清与尘世间还存有什么未了的恩恩怨怨,但也明白这道符的出现应该跟她有几分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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