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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大开, 守门的兵卒懒懒散散地聚在一起打牌,毫不避讳地为赢家喝彩,硬生生将本应肃穆的地方渲染成了赌场。
  岁岁视线轻飘飘地扫过那些兵卒, 又毫无留恋地收回, 精致昳丽的眉眼透着淡漠。
  与冷淡的神情截然相反, 小家伙乖乖地牵着兄长的手往城里走,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对于身侧少年剑修的信任和依赖, 像一只黏人又乖巧的绒绒小兽, 可爱, 亦惹人怜爱。
  突然, 岁岁注意到兄长侧头看向兵卒聚集的方向时, 目光微顿,脚步也稍稍停顿了一瞬。
  小家伙既疑惑又警惕,无形的毛绒耳朵竖起, 朝兄长看去的方向打量。
  那是一个似乎与周围兵卒没有任何区别的普通男子。
  他穿着一身皮甲,坐在用盾牌垒起的桌子旁, 身边长矛歪歪斜斜地倚在墙上, 正拧眉看着手中的纸牌,神色难看愤怒,嘴里骂骂咧咧。
  岁岁困惑地歪歪脑袋。
  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小家伙仰头去瞧兄长。
  可是兄长却已经收回了视线, 继续朝武安城里走去。
  岁岁边紧跟兄长的脚步, 边再朝那边投去一眼。
  这一次, 随着走动而变换的角度使得兵卒的轮廓愈发清晰,也不经意间触动了岁岁记忆的一角。
  是他啊。
  岁岁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静静地想, 是那个当初在岁岁和兄长离开武安城时认出他们却没有声张的兵卒。
  岁岁搜索着零星的残影, 依稀记得那时的他是倚在墙边对打牌昏昏欲睡的局外人。
  时光倏忽,当时的局外人早已入局。
  其中一方未曾察觉的一次多年之后的偶然相遇在轻凉的夜风中慢慢落在身后, 兄长不曾提起,岁岁便也没有声张。
  身影渐远,兵卒似感觉到什么,抬头打量几眼,没发现异常,便再次沉迷纸牌。
  少年剑修和亦步亦趋的小尾巴继续沿着长长的街道往前走。
  不过短短几步路,他们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武安城是没有宵禁的。在姜明晏的记忆中,夜晚的城中灯火葳蕤,长街上人潮拥挤,带着欣欣向荣的烟火气息。
  姜明晏厌恶姜家,厌恶虚情假意的姜震俞,但他也承认,姜震俞有一点做的极好。
  姜家兴旺不过百年,在姜震俞成为金丹修者后,姜家才一跃成为武安城最强盛的家族。
  但姜震俞并未因此而干涉城主的更替,除了城门的守卫,也几乎不插手城中事务。
  姜家子弟横行霸道,武安城中人人抱怨,甚至许多人巴不得姜家倒台。可正是因为姜震俞留出的这一线分寸,姜家才没有被群起而攻之。
  凡间自有凡间的律法,姜明晏承认,姜震俞是个聪明人。
  只是这个聪明人终究不是个肚量大的,心狭易嫉妒。
  姜明晏冷漠地想着,目光微凝,打量着空荡荡的长街。
  武安城依旧灯火灿烂,只是曾经的热闹气息早已消失不见。
  “武安城是发生了什么吗?”岁岁和兄长一样打量着冷清的长街,小眉毛拧拧着,不解:“这里应该很热闹的呀?是我记错了吗?”
  “岁岁没有记错。”姜明晏牵着岁岁,脚步不停,语气温柔怀念:“阿爹阿娘曾在夜晚带着我们来过一次,给岁岁买了可爱的猫咪面具和漂亮的糖人。”
  “不过岁岁那时候还是太小了些,阿爹阿娘只带着岁岁来过一次。”他轻轻道。
  兄长说的这些,岁岁其实都已经没有了印象,但小家伙很喜欢听兄长说起那些温柔而静谧的时光,忍不住追问道:“给我买了猫咪面具和糖人,那哥哥呢?阿爹阿娘给哥哥买了什么?”
  “白虎面具和糖人。”姜明晏眉目俊朗柔和:“我的糖人是兔子形状的,岁岁的是灰狼。”
  “哇!”小家伙睁圆眼:“为什么呀?面具和糖人一点也不符合森*晚*整*理诶。”
  “可能是因为面具是阿娘买的,糖人是阿爹选的吧。”姜明晏想起什么似的,凤眸中笑意愈深。
  岁岁忍不住好奇,晃着兄长手臂眼巴巴瞧过去:“哥哥想到什么了?我也要听!快讲给我听嘛~”
  小家伙跟只围在人脚边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跳起来蹦跶两下的小猫咪似的,急切的小模样惹得人心软软。
  姜明晏俯身抱起这只软乎乎的小豆丁,也不卖关子:“那时是我在照顾你。我是第一次接触那么小的小孩子,笨手笨脚的,连抱都要控制着力度。要不是还有阿爹阿娘在旁提点,岁岁怕是会变成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
  少年剑修回忆着,唇边笑意温软:“有一次,你半夜哭闹,我抱着你喂了些灵兽奶,好不容易才哄睡,轻手轻脚地把你放进小床里,连盖被子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再把小哭包弄醒。”
  “我刚舒了一口气,回头才发现阿爹阿娘不知何时进了屋,站在门口温柔地望着我们。”
  “我们顾忌着小床上的小哭包,便走到院子里说话。阿娘说她很高兴我能从灵根破碎的痛楚中走出来,并且提起一件她曾经偶然遇到的事情。”
  “阿娘曾去过妖族的羲和城,在那里,她碰到了两只相依为命的小妖族。”
  “阿娘说,她之所以对他们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两个小妖族都很小,而且一个是只白虎,另一个却是只小小的猫咪。”
  姜明晏揉揉岁岁毛绒绒的小脑袋,凤眸含笑:“阿娘看着我照顾你,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这件事,笑着说我抱着你哄的模样像极了小白虎托着只小猫崽喵喵叫。”
  岁岁被这个形容逗笑,认真思考一番,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确实有点像。”
  小家伙点头强调自己对阿娘的赞同,不过,岁岁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但是我想和哥哥一样,都是威武优雅的白虎。”
  “是,我们岁岁也可以是小老虎。”姜明晏笑着点了点这只爪牙稚嫩的小虎崽的白嫩脑门:“后来我们晚上过来逛街市,你冲着卖面具的小摊咿咿呀呀,小脸上写满了想要,阿娘就为我们挑了白虎面具和猫咪面具。”
  岁岁认真将这段被自己遗忘的往事妥帖收好,藏进记忆的星空里,然后继续追问兄长:“那糖人呢?哥哥,糖人是怎么回事呀?”
  “阿爹总说岁岁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就像一只白白嫩嫩的小猪。”说到这里,姜明晏忍不住吐槽:“我怀疑我小时候也被阿爹这么形容过。阿爹第一次提起这个比喻时语气十分熟稔,向阿娘求饶的速度更是极快。”
  岁岁黑眼睛晶晶亮地笑起来。
  “当时阿爹是要给你买一个小猪形状的糖人的,我制止了,阿爹就调侃我比阿娘还护着你。等你长大了,必定是要爬到我头顶上去作威作福的。到了那时,我肯定像是遇到了大灰狼的小白兔,一点都不带拒绝的。”
  岁岁想了想,不满地反驳:“我才不会爬到哥哥头顶上呢。我是个好孩子,不会仗势欺人的。”
  姜明晏想起小家伙对自己使用的软肚皮埋脸抱头杀,挑了挑眉。
  是没爬到头顶。
  岁岁没注意兄长的表情,还在那里吐槽:“而且这个比喻一点也不好,哥哥才不是小白兔呢!在这方面,还是阿娘更厉害些,比喻的比阿爹强多了。”
  姜明晏笑着同意:“岁岁所言极是。”
  伴着轻松的氛围,姜明晏停下了脚步。
  “到了。”他看向前方巷子尽头处紧闭的狭窄木门,笑容微敛:“姜府。”
  岁岁揪着兄长的衣角侧身去看。
  这里与长街一样安静,却似乎与周围的灯火通明隔绝。一片昏暗中,只有巷口简陋棚子里一盏孤灯轻轻摇曳。
  明亮的烛火旁,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听到声音抬头望过来。
  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许久,终于认了出来:“是姜公子吗?”
  “婆婆。”姜明晏抱着岁岁走过去:“是我。”
  老婆婆连忙起身,将干净的凳子擦了又擦才让开推向姜明晏去坐,语气关切:“您这些年去哪了?小公子都长这么大了……”
  她看着岁岁,浑浊的眼中闪过怀念:“小公子和四夫人长得像啊。”
  她又看向姜明晏清俊的眉眼:“您像四公子。”
  不过姜齐卓总是潇洒含笑的,像竹林中吹拂而过的清风,疏朗不羁,难掩自由。姜明晏却是松间雪,云间月,淡漠而疏离。
  “您和小公子是来找姜家人的吧。”看着坐在凳子上脊背挺直的少年剑修和他怀中玉雪可爱的孩童,老婆婆神色晦暗一瞬:“老婆子我啊,觉得他们现在这样正好。”
  岁岁心头一动。
  姜明晏也看向老婆婆:“请问姜家发生了什么?”
  武安城的异样在摇曳的灯火中悄悄向他们敞开一角。
  “姜家人啊,几乎都成了一团烂肉。”老婆婆眼中划过一抹痛快:“如今他们活着,可能还不如死了呢。”
  第94章
  许是因为知晓姜明晏兄弟二人同姜家之间的恩怨, 老婆婆声音中的恨意丝毫未加掩饰,浑浊双眼里怨恨浮现。
  岁岁看着老婆婆久经风霜的面庞和粗糙干裂的双手,抿了抿唇, 下意识望向兄长, 黑圆眼眸中带着不自知的依赖和求助。
  姜明晏揉揉小家伙的脑袋, 再次望向老婆婆的目光沉静而专注。
  老婆婆被姜明晏不急不缓的沉稳态度感染,情绪稍稍平复些许, 再次开口时声音平静了许多。
  “我还记得, 那是在你们离开近二个月时。那天的天气特别好, 阳光很灿烂, 却因为时不时吹过的风, 一点也不热。”浑浊的眼睛里有泪光闪过:“我儿媳妇带着小孙子出门买些小物件,却在巷子里撞上了姜家主支的少爷。”
  这些事情,已经在她的心里存了太久太久, 久到她再次说起时,竟有些恍惚。
  “那条巷子偏僻, 谁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是最终, 我儿媳妇和小孙子死了。他们的尸体被人发现,被辨认出来,邻居来通知我时, 我还在这里招待客人。”老婆婆拍了拍手边破旧却干净的木桌, 慢慢道:“我慌慌张张赶过去, 看到他们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
  “我命不好。”苦涩悲凉的眼泪滴落:“丈夫早早就去了,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大, 儿子又得病走了。”
  “儿媳妇是个好的。她把孙子生下来, 和我一起撑起这个家……结果她走了,小孙子也走了, 就留我一个老婆子啊!”
  “我不甘心。我老了,就这一条命了。我去衙门闹,去城主府闹,我就想要一个交代。”
  “然后姜家人找到了我,那个刽子手甚至都没露面!他们就拿一个管事打发我,那个管事那么倨傲,高高在上地瞧着我,告诉我不许再提这件事。”
  “见我不怕死,他们就拿亲戚邻居来威胁。”老婆婆冷笑:“我收了他的银子,闭上了嘴,继续在这里卖馄饨。”
  “姜家人丧尽天良,总有人去教训他们的,我慢慢等着,我要亲眼看着!”她眼中恨意深沉:“想来你们也发现武安城的异常了吧?这些异常,最早是从六年前开始的,从姜府开始。”
  老婆婆陷入回忆:“最初只是一些很小很小的变化,若不是我日日在这里盯着,也是发现不了的。”
  一开始,是姜家人突然很少出门了,哪怕露面,也是神色暴躁阴鸷,看人时眼中杀意明显。
  后来,姜家人倚重的那些侍卫仆从也很少出现了,整个姜府突然就沉寂下去。
  “每日从小门中出来采买东西的都是些不受重视的仆从,匆匆来,匆匆走,身上还有一股隐约的腐臭味。”老婆婆指了指旁边小巷尽头处的小门,嘲讽道:“以前采买这种油水多的事情,哪里轮得到那些没有靠山的仆从?都是些万年不变的老面孔。”
  “这些变化瞒不住,大家表面不说,其实慢慢地,心里都有了数。”
  “近两年,姜家人似乎也放弃了,发现已经治不好,也就那么将就着了。”老婆婆皱起眉:“之前我们都知道姜府不对劲,但具体怎么不对劲,我们也不清楚。”
  “姜家人出来活动后,我们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眼中痛快中藏着些恐惧:“他们都烂了。”
  字面意思。
  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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