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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厅的气氛很滞重,空气里仿佛充满了浓郁的瓦斯气体,只要蹦出一点火星,就会立刻爆炸。
  唯独庄海洋在状况外,他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起身拖着椅子往庄清河那边去,想和哥哥坐在一起。
  厚重的实木椅子抬起来还有点费劲,庄海洋就夹在腋下拖着,椅子脚在地板上拖动出刺耳的声音,在这样滞重的氛围中有些说不上的滑稽。
  桌上其余三人都沉默不语,听着那声音。
  大概是庄海洋拖动椅子的时候,和地板的摩擦终于磨出了一颗关键的火星,金玉枝突然就炸了,她啪得一声把刀叉重重拍到桌上,怒道:“海洋!吃个饭你都不让人省心。”
  “不老实坐着,哪脏去哪,贱不贱啊你?”
  庄海洋被她骂得愣在原地,椅子背还夹在腋下,保持着费力拖椅子的姿势,看着自己的母亲发呆。
  庄清河本来一直低着头,这会儿才抬头,说:“海洋懂什么?母亲说给他听是白费口舌。”
  他站起来,单手拎起那个庄海洋拖着都费劲的椅子,放在自己旁边,让庄海洋坐下。
  金玉枝冷笑:“你们倒是兄友弟恭,是我多嘴了。我是不是该闭嘴啊?”
  “这是你的家,你是这里的女主人,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庄清河看着她,说:“想对谁说就对谁说,不需要找挡箭牌。”
  他听出金玉枝的指桑骂槐,但是觉得完全没必要。
  关庄海洋什么事?
  金玉枝还要说话,被一直不出声的庄杉打断:“好了,别吵了。吃饭。”
  吃完饭,庄杉回了书房,应该是去打电话叫他给庄清河安排的那个助理过来。
  而庄清河又陪了庄海洋一会儿,从他的房间出来,看到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金玉枝一个人。
  庄清河避免和她共处一室,准备到外面去待一会儿。
  金玉枝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眼里满是憎恶地看着他。
  庄清河视若无睹,从沙发前经过。
  “为什么不死在圳海?为什么还要回来?”
  眼看他快走到门口,金玉枝终于忍不住,拿起茶杯站起来,对着庄清河的背影砸过去,叫道:“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是怎么忍受你的吗?”
  庄清河被杯子砸到背,停下脚步回头,问她:“为什么要忍受我?”
  他干脆直直走向金玉枝,继续问: “我到底做了什么需要你去忍受?我们又是在什么时候结下了仇?”
  金玉枝看着不停逼近的年轻男人,突然心里发怵,脚后跟也忍不住往后磨蹭了几厘米。
  庄清河的表情实在不好看,那张脸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寒霜,他俯视着金玉枝,说:“有些事情我没说,你别以为我忘了。”
  “你说你一直在忍受我,可我却一直在宽恕你。”
  金玉枝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把气势又找了回来,冷笑道:“庄清河,海洋一直把你当亲哥哥看,你很得意吧?”
  庄清河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说:“是啊,看来仇恨是不需要传宗接代的。”
  其实金玉枝自己都没发现,庄清河再怎么跟她不对付,却从来没有戳过她最大的痛点。
  就是庄海洋。
  金玉枝当年嫁给庄衫的时候,也得意过很长时间,直到庄海洋四岁那年,她发现自己的儿子有智力障碍。
  瞒了一天、一月、一年,终于瞒不住了,每个人都知道她生了个傻子。
  那一年,庄杉终于不顾她的强烈反对,将庄清河从外面找了回来。
  为此她成了妇人圈的笑话,因为这个私生子比她的儿子还大了三岁。有听了不少明枪暗箭,或是争吵时的口不择言,或是用关心和惋惜包裹的嘲讽。
  可是她最看不顺眼的庄清河,却从来没有在这件事上刺痛过她。
  而庄海洋偏偏和庄清河感情深厚,金玉枝连带着把庄海洋也一起厌了,一个让她颜面扫地的傻子。
  最近几年,她更是连家都少回了。
  苍穹上的游云越发稀薄,明月挂在青灰色的夜空上。
  庄杉给庄清河安排的助理很快就到了,名叫施光,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庄清河看了看他,只说了一句话:“好名字。”
  从屋里出来,庄清河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施光,脚步放缓。微微偏头压低声音对陶管家说:“我记得海洋好像化纤过敏,有这事吗?”
  陶管家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回事。”
  庄清河看着他没说话。
  陶管家愣了愣,然后低头说:“我会注意的。”
  其实没人愿意跟庄海洋为难,他毕竟只是个小傻子,不过确实是不怎么上心罢了。
  接着庄清河随口又问:“母亲不常在家吗?”
  陶管家:“夫人这些年在市区住得时间比较多。”
  庄清河点点头,往外走去。
  走出了长长的林荫道,灯火通明的房子远远留在身后。
  来到了庄清河停车的地方,施光帮庄清河拉开后排的车门,说:“小庄总,请。”
  庄清河没上车,而是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拽着他的头发。咚得一声巨响,狠狠摁着他的头砸到车窗上。
  刚才在屋子里时的谦逊温和荡然无存,此时的他眼神森冷而刺骨,靠近施光,声音阴冷甚至含着不容忽视的杀气,道:“把小字给我去掉,记住以后谁才是你的老板。”
  庄清河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始料未及,现在这副阴鸷的模样更是让施光忍不住战栗发抖,哆哆嗦嗦道:“是,我明白的。”
  庄清河这才松手甩开他,冷哼一声跨进车里坐下。
  庄家老宅的庭院,庄杉在屋檐下坐着喝茶,陶管家在一旁给他加水,说:“大少爷好像不太高兴你给他安排助理。”
  “你也看出来了?”庄杉笑了笑,闻着雪茄,说:“他的性子和我简直一模一样。我们这样的人受不了委屈,也受不了气。你看他装得恭顺,实际上爪子利着呢,牙上也淬着毒。”
  庄杉对庄清河的态度一直很复杂,欣赏又戒备。
  因为庄清河太像他,庄杉对他的欣赏来源于此,对他的戒备同样来源于此。
  这些年,庄清河羽翼逐渐丰满,他喜闻乐见的同时,心里也日渐生出担忧。
  在很多年前,他给一只小象的脖子套上了铁链。现在小象长大了,他得确定小象已经放弃挣脱铁链。
  所以他一直在不断地测试庄清河的服从性,好在庄清河每一次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黄昏的天色是灰沉的鸭蛋青,下着毛毛雨的空气水白漫漫,不像下雨,像是在下雾。
  商珉弦坐在商务车的后排,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那张玉质金相的脸。
  “今天,该回那边吃饭了。”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商珉弦,提醒他。
  商珉弦闻言抬起头,用他那双对世间众生都漠然得一视同仁的眼睛看了司机一眼:“嗯。”
  车灯劈开轻薄的雨幕驶进院子里,照着地上湿湿的流光。雨稍大了些,但也不过是从雾变成了银灰色湿黏的蛛丝。雨天的黄昏阴沉得厉害,屋里已经开了灯。
  司机撑着伞下车给商珉弦开了车门,商珉弦从里面下来,由司机给他撑着伞进了屋。
  室内完全不受雨天的影响,一如既往的干燥洁净。
  管家上前,接过了商珉弦的外套说:“晚饭已经好了。”
  商珉弦点点头,朝餐厅走去。
  商辰已经坐在了餐桌前,商珉弦和他的父亲商辰长得很像,高大的体魄也如出一辙。
  两人在餐桌前面对面坐着,像是在照一幅名叫时光的镜子。
  商辰是中年的商珉弦,商珉弦是年轻的商辰。
  不仅外貌相似,那种淡漠的气质更是相像。两人共处一室就有一种凝固到窒息的氛围,使得这个晚餐呈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和厚重。
  商珉弦和商辰的交流也像谈判,餐桌被他们弄得像会议桌。
  一方提出问题,另一方分析、思考、决策,接着可能会再提一个要求,原本那方理解、判断、接受或拒绝。
  然后话题会以很快的速度结束。
  很少有分歧,更不存在争执,因为他们几乎拥有一模一样的价值观和处事风格。
  但是他们之间没有欣赏和崇拜,只是维持着一种平衡的交涉姿态,一直如此。
  商珉弦不仅继承商辰的血脉和财富,还继承了他的词典。
  在这本词典里,善良、感性、冲动、浪漫都是毋庸置疑的贬义词,也是愚蠢的同义词。
  他们只崇尚绝对的理智、利益、无偏差。
  商辰突然想起一件事,说:“你姑父取保候审,过两天就该出来了。”
  “嗯。”
  意料之中,只是故意伤害,还是未遂。
  “这次招标的事进展怎么样?”
  商辰问的正是有庄家参与其中的竞标。
  商珉弦:“我了解过了,其他几家可以说都是陪跑,除了庄家,他们那边希望大一些。”
  提到庄家,商辰想到了什么事似的,看了商珉弦一眼。过了一会儿,他问:“怎么说?”
  商珉弦答道:“庄家的实力不如我们,但是他们也有我们没有的优势。庄家之前和这次甲方合作过,做过他们单位的工程。而且还提供了很多后续服务,图纸深化、数据完善等,和甲方领导关系搞得不错。”
  “这次招标的评审方式并不公开,个人操作的空间很大。如果庄清河私下和甲方领导达成某种协议,获得重要信息,再利用信息差来和我们对标的话,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拿下。”
  商辰看着他说:“你总能想到办法的,对吗?”
  商珉弦抬头和他对视,片刻后方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力不可及的情况。”
  商辰笑了笑,说:“我知道,可你不是普通人。”
  窗外雨雾无声,商珉弦放下筷子,说:“我吃好了。”
  每个月几次的晚餐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餐中会议,必要的话题聊完,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然而商珉弦离开的时候,商辰突然叫住他。
  商珉弦回头,灯光打在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仿佛阴影都被吸进去了。
  商辰问:“我听说,你屋里养了个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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