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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绑了个马尾,因为一直绑马尾,额头上的碎发伏贴,只是发尾被棉服和背包一蹭,起了静电,有点毛燥。
  许愿没有哭过的痕迹,但是眼圈莫名发红,浑身紧绷,眼睛虽然看着许母,可是心神不在。
  许母想说:“今天走不了了,咱们先回家,明天再想办法。”可看到许愿的样子,心又软了下来。
  母女相处时间不多,在母亲面前,许愿再来平和恭顺,乍毛鸡一般的许愿,母亲几十年来也是第一次见。
  许愿知道妈妈想说什么。她用仅供三人听到的声音,淡漠地说:“我不回去,我要回家。”
  许母放弃劝说,无奈地看向许父。
  爸爸有点不耐烦:“你这孩子,你想你奶,我们也想……”许愿突然卸了浑身力气,低下头去,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少女特有的毛绒绒的发际线。
  许爸叹了口气:“要不这样,咱们出去找客车。国营客车肯定停运了,咱们找私营的大客。”
  许愿猛地抬起头来,下巴上挂着一大滴眼泪。她猛地用袖子抹了一下,甩开大步往外走。
  许父追上她:“但是咱们说好,如果连客车也没有,今天就先不走了。”
  许愿没搭理他,步速依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明天、后天,每天放出两章。
  2017年8月17日完结。
  终于写完了,咳得要吐血了。
  ☆、六十五
  寸头司机开始站在出站口, 后来干脆满广场溜达。
  由于火车大量晚点, 已经很少有人出站,倒是有不少人, 从侯车室出来,找车回家。
  2007年正月初五这场大雪,被媒体誉为“五十年一遇”。大雪的亲历者, 在雪化后各自生成了自己的故事, 此后的若干年,很多人还会提起。
  “当时你在干吗?”遇到雪灾的亲历者,如同他乡遇故知。
  “我从风雨坛走到横山路, 18公里,她一直给我打电话,就是那一次,我决定结婚了。”
  “全城的店面都关门了, 城市成了巨大的停车场。车身全部没在雪里,车顶积了厚厚的雪,只露车窗上沿。先趴窝的是小汽车, 奔驰啊宝马啊,最完蛋, 因为底盘低,最先搁浅的就是它们。然后是公共汽车和卡车, 坚持到最后的是四轮拖拉机机。”
  这都是后话。
  寸头司机渐渐没了喊站的心气儿。按说,他送人到火车站,再拉一两个人返程, 油费出来了,还能再赚点。
  可眼见雪越下越大,他开始担心,喊来了乘客,他怎么开回去。
  火车站这个万花筒,折射出神色不同、心思各异的人,他是其中之一。
  寸头司机渐渐百无聊赖,背着簌簌而下的大块的雪团子点了一棵烟,猛吸一口,又缓慢地吐气。仰面半靠在出租车上。
  “羽刹山的——羽刹山——有走的没——”寸头司机的口音与当地略有差异,是许愿家乡口音,她一下子辨认出来。
  “羽刹山现在走吗?”许愿踏着几乎及膝的残雪,站到他面前。
  寸头司机调整重心,稍站直一些,花两秒打量她一眼:牛仔裤、棉服、双肩包,女孩神态,有点婴儿肥,五官称不上惊艳,鼻子还算挺,有效弥补了其他五官的平淡,如果化上妆,能打个85分。
  “二百。”寸头司机主意已定,张嘴就来。
  大年初一,许父许母各给了她二百,是象征性的算压岁钱。自己还有几百块钱,刚刚又退了三个人的火车票,这个车费她付得起。
  见许愿不回应,寸头司机又仰回车身上,意思是:“爱走不走,就这价。”
  许愿绕过车尾,一屁股坐进后排,又费力地把双肩包摘下来,放在自己旁边。
  寸头司机接了个简短的电话,接电话的工夫,发现小姑娘已经坐进车里。
  这就尴尬了。
  来的路上就开得磕磕跘跘,好在林一山和李望出发早,下午的车算是赶上了。可那是一个小时前,积雪还没这么厚,此刻雪已经一尺深,眼看广场上公交车都停运了,广场门前的马路上,就有几辆搁浅的车,眼看能动的车越来越少,步行的人越来越多。
  两百块喊出口了,女学生又没讲价,已经坐进车里了,这单生意,做是不做?
  做,出了城几十公里省道、县道,高速估计早封了;不做,怎么把人轰下车?大老爷们儿,面子过不去。
  林一山朝刚才下车的地方张望,果然,人车俱在。
  李望腿瘸了,又赶上大雪,忙乱间把相机落在车上。幸好司机还没走,他来取相机。
  几天来,林一山和司机也混熟了。寸头司机年龄大不了几岁,面对金主,也不那么客套:“你放哪了,自己拿。你们下车后,我这车就没动过。”
  林一山直奔车后门——打开——探头进去——咦?田螺姑娘?
  许愿也吓了一跳,她知道司机接了个电话,可她一心想着回家回家回家,完全没意识到,会有人猛地拉开车门。
  林一山左侧下巴一胀,扯着多半个脑壳闷乎乎地疼。可能是弯腰低头,头部充血,再加上窄仄的空间里,相机变成了女孩,他原本已经适应的牙疼,猛地更疼了。
  天光映雪,更显车里阴暗。暗处只有一对亮晶晶的眼睛。
  出于本能,林一山钻出车来,求助似地看向司机。司机以为相机丢了,叨着烟急吼吼地钻进去找。当然没丢,压在许愿书包下面,司机拿出来,递给林一山。
  林一山从大年初四开始牙疼,公子有疾,李望负责照顾生活起居。谁也没想到,李望把脚崴了。本来二人玩得乐不思蜀,想滑完雪再走,可一伤一病,只好初五回家。
  牙疼让林一山有点烦躁,拿了相机,转身就走。
  许愿还没回过神来,先后探进两个脑袋,一个长歪了脸:一边脸蛋大,一边脸蛋小;另一个是寸头司机,许愿认识,可寸头对她,没有面对大方乘客的讨好和尊敬。
  “老妹儿……”司机没关车门,撅着屁股跟许愿说话,“我特别想赚你这钱!真的!”
  林一山拎着相机,停下脚步。
  “我特别想赚你这钱!真的!可是你看这路况,我……”
  林一山听见车里一个弱弱的声音:“哥,我给你加钱,我有急事。”
  “我知道你有急事!你没急事也不能上我的车!可我开的不是飞机,它得在路面上跑啊……”
  “二百五。”
  林一山噗嗤一乐,不免暗暗感叹,这司机也真敢要。
  “三百。”车里人的语气有点急切。
  司机再三表态,不是车费少,是实在走不了,许愿终于同意下了车。再放眼望去,停车场已经没有能动的车了,全是原地趴窝。短短几十分钟,大部分车顶已经积了近十公分的雪。
  就在刚才,许愿带路,三口人趟着大雪,走到火车站西侧的长客总站,当然,客车也停运了。
  在客运站门前,三人分别。许愿父母往家的方向,许愿回到火车站。
  许爸许妈有点生气,觉得这女儿被奶奶惯坏了,自己想什么就是什么,任性到极点。两人边叹气边雪地跋涉,许妈总还是不放心,给女儿发条短信,告诉她如果五点前火车不通,就赶紧给家里打电话,好接她回家。
  许愿没回短信。
  在寸头司机之前,许愿问过两个等客的出租车司机,前两位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寸头司机的乡音给了她一丝希望,直到坐进车里,又被撵下来,一瞬有如神助,一瞬又被贬下凡。
  眼前只有一条路,通往侯车室。
  站前广场本来一马平川,因为下了雪,才有曲径通幽。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中学课本尽是魔咒,许愿停下来,四下张望。
  林一山的目的明确,他要去侯车室。他从未经历这么大的雪,雪落在头上,像一层薄薄的蚕丝被,户外的凉意让他的牙痛暂获缓解,周身舒爽,只剩左侧脸颊在发烫。
  打车未遂的女学生停下来,茫然四顾。
  林一山也不由自主放慢脚步,随手掏出相机——拉近镜头——咔嚓!
  反常的天气,让整个火车站弥漫反常的气氛:失去了目的性,像高考后的暑假,像大家庭里长辈突然离世的长房儿媳,像重新抓到的一手牌,像闯进空无一人御膳房的饥饿土狗……
  浓云密布,天色已晚,可天地间是异常的明亮,仿佛白夜。
  许愿站在白夜边缘,头顶是簌簌而下的雪,脚下是绵延无际的雪,她心中只剩一件事、一个地方,可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永远无法实现,这个地方,永远无法到达。
  无知无畏的坚毅,有情有义的勇敢。
  林、李二人分别前,林一山特地嘱咐望:“把我的照片拷给我。”
  李望随口答应,林一山又强调:“拍我的照片,和我拍的照片,拷给我。”
  某一年五四青年节,研究所组织青年摄影大赛,部门助理发动所有人报名,林一山说没有时间拍,助理就说:“您之前拍的照片也行,团委说了,要先保证量,摄影水平还在其次。”
  林一山为让小助理交差,让小助理在他电脑里挑,小助理一眼就挑中了这一张。
  “林博士,这是谁呀?”
  林一山扫一眼电脑屏幕:“雪景漂亮吧?”
  “我记得过年期间,d市没有这么大的雪。”
  “是东北啊,我出去玩拍的。”林一山在考虑课题组几个人的分工,思路屡被打断。
  “所以她是谁呀?”
  “路人。”
  棉服里手机震动,许愿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妈妈嘱咐她不通车就回家。
  林一山已经走近,这个女学生成了她通往目的地的绊脚石,许愿没作他想,两步迈进雪里,把路给人让了出来。
  ☆、六十六
  李望站在侯车室门口, 雪地里没几个人, 他早就锁定林一山。
  “你怎么出来了?”
  “太他吗吵,太他吗挤了, 我要不出来,不光腿瘸,心都得瘸了。”
  “烟呢?”
  “牙疼还抽?”显然不是反问句, 边说边给林一山找烟。
  他给林一山点一棵, 又给自己点一棵。林一山猛吸一口,望着远处的广场说:“止
  疼。”
  由于没有目的性,许愿在雪地里走出一串鬼画符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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