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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朗在英国时间清晨到达伦敦希斯罗国际机场。
  他乘坐的这个航班客流量巨大,行李件数多,卸行李的时间相对也慢。
  国内已经是深夜,也不知道星星睡了没。
  “徐明佐,你给爷爷那头报个平安,顺便……问一下。”傅朗语焉不详地嘱咐道。
  徐明佐很上道地明白他的词不达意,比了个“ok”的手势,面上带着揶揄的笑。
  他打开手机,那边傅朗看到了行李箱,远远地走过去。
  徐明佐盯着开机的黑色苹果画面,屏幕卡了一下——
  全都是国内那边的未接来电,炸锅一样一股脑地挤进他手机。
  徐明佐心下立刻发出了不好的预感。
  一位和他关系不错的公关部员工给他留了十几条留言。
  【徐哥徐哥,出事了。】
  【董事长说先不让告诉总裁,集团这边加班要发。】
  【老董事长都急疯了,你们赶紧订机票回国吧。】
  然后,那头很久没有发过来消息。
  过了有将近两个小时,才又发过来。
  【讣告已经发了……毕竟大小姐现在身份敏感……】
  什么……
  什么讣告?什么大小姐?
  大小姐和讣告有什么关系?
  徐明佐脑袋还没转过这个弯,傅正国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看样子是盯着时间打的,他赶紧接了——
  “董事长。”
  傅正国苍老的声线透着疲倦,似乎在硬撑什么。
  “小徐……你和阿朗,赶紧回来吧,我待会让人把航班号发给你……”
  “老董事长?怎……”
  电话那边,傅正国深吸一口气,打断他。
  “星星没了。”
  “大、大小姐?”
  徐明佐看向已经取完行李,正在出口等待他的傅朗。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酸涩捂住话筒,道:“好的。”
  傅朗已有些不耐烦,不知道他哪儿那么多和爷爷说的话。
  他看着徐明佐眼圈微红,脚步虚浮地走过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想说声“走吧”,便被徐明佐拉住了行李箱。
  他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老板……”徐明佐哽咽道:“董事长说、……他说麻烦您回去一趟……”
  “大、大小姐……大小姐没了……”
  “什么叫大小姐没了?”
  徐明佐嘴唇颤抖,手也跟着抖,他握住行李箱的把手,在异国的机场号啕大哭。
  “大小姐……”
  “大小姐自杀了……”
  傅朗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自杀?是他知道的那个意思吗?
  自杀是什么食物吗?是什么游戏吗?
  是什么意思啊?
  不会的……不是的……
  他的星星不会死的!!!
  *
  头等舱静谧无声,灯火通明。
  身形纤细、训练有素的空乘小姐似乎已经敏感地发现,今天唯二的两位头等舱客人,心情不太好。
  尤其是那个英俊的东方男人,气场脆弱激发女人母性光辉,让她忍不住想要安慰他。她是机上唯一一位母语为中文的空乘,乘务长很自然地会让她来负责。
  傅朗头疼欲裂,他撑着太阳穴揉捏缓解,空乘小姐手执记录本,站在他身边轻声问:“先生您好,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他目光空洞,这个问题足足花费十几秒才有答案:“给我一杯酒。”
  “whisky可以吗?需要加冰吗?我们可以提供钢制冰块。”
  男人面色苍白,双眼充斥血丝:“好,麻烦了……”
  飞机十二小时后到达首都国际机场,爷爷那边派了人来接应,他和徐明佐上了车,车内气氛肃穆。
  “大少爷。”那人毕恭毕敬,试探道:“您是直接去殡仪馆,还是您想先回家修整一下?”
  傅朗闭着眼靠在后座中不答,徐明佐比他状态好些,忙接过话头:“先去看看大小姐吧。”
  后座上的人没有对他们的决定做出任何同意或反对,他似乎陷入了极深的混沌中。
  “哥哥。”
  迷迷糊糊地,他听见有人叫他,傅朗努力去找寻声音的来源——
  “哥哥。”
  又是一声!
  是星星!
  他挣扎着,一直陷在黑暗中醒不过来,他在黑暗中奔跑,寻找,高声呼唤:“星星!”
  “哥哥!”
  又是一声。
  “星星……”
  “哥哥。”
  声音越来越远,如同无形的风从耳边刮过,一去不复返,傅朗急了:“星星!你别走!”
  他伸手去抓,但是抓住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空气。
  “星星,你别走,我只有你了,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要走也带着我一起走吧。”
  他在睡梦中哭着挽留傅星,可是除了虚无缥缈的那几声“哥哥”,就再无其他了。
  她走了。
  傅朗紧闭的眼角渗出泪水。
  她走了,走得干干净净,连句话都没给他留下。
  是恨他把她扔下了,所以才这样报复他吗?
  她恨他。
  过去的好与不好,对好与不好的争论,到她离开那一刻为止,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老板,到了。”
  傅朗睁开眼睛。
  爷爷派来的人领着他们到达停放傅星的悼念厅。
  傅正国正坐在停尸床旁的椅子上,只是一夜而已,他却苍老了许多。大伯正在帮忙接待前来悼念的客人。明明是夏日,大厅里阴森森地冒着凉风。
  也许是空调温度太低。
  傅朗无心细究了。
  他看到了停尸床白色罩单下,起伏的身形。
  如果他在这之前还抱有侥幸心理,那么这一刻,就那么一眼,他便能确定了。
  他走过去,和傅正国打招呼:“爷爷。”
  傅正国沉默地点头。
  这世界最凄惨的事也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们的小傅星,给予他们最沉重的打击。
  她一言不发、毫无征兆地离开。
  傅朗颤抖地伸出手,去掀她脸上的白单。傅正国压住他的手:“别看了,不合规矩。”
  “爷爷……”他哀求道:“一眼,就一眼……”
  让他再看她最后一眼。
  她死了。
  和睡着完全不同的安静模样。
  那张原本雪白红润的小脸,如今泛着黑青色,嘴唇也不似活着时粉嫩,而是变成了带有死气的紫。他们在炎炎夏日中抵抗体温与气温飙升的双重压力,她却冰冷地散发寒气。
  “星星,”他温柔而缱绻,目光眷恋:“星星,起来了。”
  他蹲下身,手指轻触她冰凉坚硬的脸颊:“宝宝,哥哥回来了,不起来看哥哥一眼吗?”
  她还是悄无声息。
  傅朗有些急躁地拍她的脸颊:“星星,你快点起来,我们好回家了。”
  徐明佐在他身后别过眼去,不忍心再看这一幕。傅正国老泪纵横,他制止住孙子的动作,叠声喊他:“阿狼,阿朗,你妹妹真的没了……”
  “不会的。”傅朗泣不成声,惊恐地摇头:“不会的爷爷……她答应过我的……她答应过我的……”
  其实他也想不起来傅星曾经应过他什么,只是记得那天纷纷扬扬洒落的碎纸片,在他心中下了一场大雪。
  是他亲口说的不作数了。
  因为这一句不作数了,所以老天爷硬生生地要把她夺走。
  他反悔了,能把星星还他吗?
  “星星,作数的……我求你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回应。
  连他在哭都没有起来抱他……
  当年母亲去世也是这样,星星问为什么妈妈不来抱她。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来抱我……
  傅朗在灵堂守够三天,不吃不喝,迎来送往充耳不闻。
  他只是坐在她身边,握着她苍白的小手和她说话。从他有记忆的第一天开始,讲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凌晨,傅作霖让徐明佐拿来火化委托给傅朗签。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傅朗,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
  “签什么?”
  徐明佐为难:“委托书……火化用的。”
  傅朗安抚似的摸了摸傅星的手:“等哥哥一下。”
  他站起身,拉着徐明佐走远:“你们要火化谁?”
  徐明佐有点惊恐地看着他。
  老板的精神状况本来就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么大的打击,不会疯了吧?
  “大……大小姐。”
  “你们火化她干嘛?”
  “……”徐明佐舒一口气:“傅朗,人死了都要火化的,你不化她,再过几天她也自己化成汤了。”
  “你说的是人死了,可她只是睡着了。”傅朗平静地陈述,他摇摇头:“星星还在等我,你没话了就忙别的去,别再喊我。”
  说着,他又坐回他坐了三天的椅子,和傅星小声说话。
  徐明佐无可奈何,又和傅正国商量。
  老人精力有限,在昨天已经回家休整,此时精神好了一些,他代替傅朗签了字。
  “阿朗,火化定在下午了,你再好好和她说几句话。”
  傅朗猛地抬起头,双眼因疲倦而凹陷,满是惊慌:“谁定的?”
  傅正国严声:“我。”
  “不……”他忽然跪在傅正国面前,凄楚地哀求:“爷爷,不能啊……化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看她现在不还好好躺在那里吗?爷爷……爷爷求你了……”
  “阿朗,”傅正国拽着他的肩膀:“你今天不化明天不化,她自己早晚有一天也要烂,你在她身边看了三天,不会不知道吧?”
  傅朗绝望地抬起头。
  是啊。
  这是他现在内心深处最无法曝光的恐惧。
  尸僵已经回退,她的小手从一开始的僵硬,今天恢复柔软,比活着时更甚。
  他知道,这是她身体内的自溶现象,她已经开始从内里腐烂了。
  可是火化炉温度那么高,她会疼的……
  她那么怕疼……进到那个恨不得将灵魂一起烧成灰烬的地方,她会痛不欲生的。
  “我是星星的监护人。”他一字一句停顿:“我不松口,谁也别想带她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打得他微微侧过头,脸上火辣辣地痛。
  “你少在这儿给我犯浑!”傅正国的拐杖头狠狠敲在地上,“你不化她,她就不能入土为安,连投胎都投不了!你想让她当孤魂野鬼吗?”
  他冷笑着,不顾傅朗推拒的动作,复言:“阿朗,你妹妹那么善良,做鬼会被欺负的……你是人,她是鬼,你还能保护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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