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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希望我反对吗?”诺兰试探地问。
  “我的再婚对象, 就是你的后妈,有一个儿子,年纪比你小一些,会搬来跟我们一起住。这样你也没意见吗?”
  “原来弟弟是这么回事啊。”
  “所以……你没意见吗?如果你不喜欢这种安排,我就跟海伦娜再说说,也许可以送阿列克斯去上寄宿学校,这样你们就不必每天碰面了。——哦,阿列克斯就是那孩子的名字。”
  “没关系,让他搬进来吧。”诺兰斩钉截铁,“你要是真把弟弟送去上寄宿学校,别人会闲话的。”
  诺福克先生惊讶万分。他反复确认了诺兰的意思,以防诺兰是体谅父亲的苦衷才勉强答应的。但诺兰没露出半点反对的意思,甚至有点儿高兴。诺福克先生于是放宽了心,转头去和他心爱的海伦娜商量搬家的细节去了。剩下诺兰一个人坐在起居室里,若有所思地咋着嘴。
  ***
  诺兰当然高兴,他马上就要有个弟弟了。
  他是家里的独苗,没有兄弟姐妹,连堂表亲戚都没有。家里除了他,就只有他那个缺心眼的老爸。他很好奇那种闹哄哄的大家庭是什么样。在他小时候,同学们经常炫耀吹嘘兄姐的成就——“我哥哥是橄榄球队四分卫!”“我姐姐是拉拉队队长!”那些兄姐成就非凡的孩子,在学校里甚至高人一等。比如四分卫的妹妹就是众女生巴结的对象,谁都想借机跟偶像拉近关系嘛。
  诺兰没有可吹的人,也没人来吹他。如果他又弟弟妹妹,那么他想成为弟妹引以为傲的模范兄长。他自认为能力不比什么四分卫、拉拉队长差,做他的弟弟妹妹,应该是件特别开心、特别滋润的事吧?
  数周之后,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弟弟。为了迎接这对母子,诺福克先生给家里来了个大变样,运来了海伦娜喜欢的家具,打扫了给阿列克斯专用的房间。与此同时,诺兰也认真筹划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亮相,当天他会骑着马来到后妈和弟弟面前,就像那幅著名的拿破仑策马扬鞭的名画。他们(尤其是弟弟)肯定会被他的帅气所震惊。
  除了出场亮相,他还准备了其他“节目”,包括展示他杰出的学识和丝毫不逊于健全人的运动能力。世界上哪有人不喜欢这样完美的哥哥?一想到未来弟弟那满眼放光的模样,诺兰就情不自禁嘴角上扬。
  但是上帝偏偏喜欢跟诺福克家的男人开玩笑。
  阿列克斯根本不吃这一套。
  ***
  继母带来的弟弟比诺兰略小几岁,但个子很高,一头红发,相貌不太像他妈妈,大概是遗传了父亲的特色。他待人接物充满了一股大少爷的傲慢,或者说幼稚的趾高气扬,但诺兰知道他性格不坏。有时候人只是以冷硬的外表来保护柔软的内心,而阿列克斯正是那样的人。
  他的个性也和发色一样冲动火爆,经常在学校里跟同学打架,事后又会奇妙地成为朋友。换作诺兰肯定做不到这一点,跟他打架的人只会被他记到神秘小本本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诺兰喜欢阿列克斯的直率,他们的性格南辕北辙,诺兰稳重,阿列克斯张扬,但人就是会被跟自己截然相反的东西所吸引,就像磁铁的南极吸引北极。当活泼爱闹的弟弟在家里疯来疯去、被妈妈斥责的时候,诺兰总是替他说好话。这可不是因为他假惺惺地想当什么慈爱兄长,而是他真心喜欢这个闹腾的小家伙。
  然而弟弟似乎不这么想。从刚一见面开始,阿列克斯就看诺兰不顺眼。诺兰搞不清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惹来阿列克斯的不快。他努力想挽回自己在弟弟心目中的印象,可收效甚微。
  或许是阿列克斯怕生,还没适应新环境。诺兰想。他尽地主之谊招待新来的弟弟,可阿列克斯根本不领情,既不出席他举办的社交活动,也拒绝跟他开展兄弟间别开生面的对话。每次两人俩见面,阿列克斯的表情都像见到了外星人似的。
  也许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诺兰又想。阿列克斯可不是学校里那些小屁孩,他是真正的富家少爷,眼界比常人开阔许多,他理想中的兄长想必跟普通人也不是一个档次的。普通人会因为哥哥成了四分卫而沾沾自喜。阿列克斯的哥哥必须做得更好才能让弟弟感到骄傲。
  于是诺兰不断地提升自我,不论是学习还是运动,他样样都争得第一。他知道自己天生就有缺陷,他必须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弥补自身的不足。阿列克斯不喜欢他?没关系。世界上哪有人天生就招人喜欢呢?何况作为继母带来的孩子,多多少少会对继兄存在反感。诺兰可以通过后天的勤奋博取阿列克斯好感。总有一天,他会在阿列克斯脸上看到自豪的表情。
  他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从高中毕业,他被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之一录取,他年纪轻轻就担任ceo的职位,他的公司开发出了全新的药品和医疗器械。他的成就为全世界所瞩目。他是聚光灯下闪闪发亮的明星。可是他唯一在意的那个人,却一次也没有正视过他。
  阿列克斯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的哥哥。
  他对诺兰从来没有好脸色。诺兰取得的所有成绩他都嗤之以鼻,甚至会因为诺兰的出色而闷闷不乐。在阿列克斯涉足的每个领域,诺兰都试图做到最好。他事事都安排妥当,好让阿列克斯轻松一些。可每一次他攀登到巅峰,阿列克斯都会立刻对这个领域失去兴趣,转向其他方面。
  为什么会这样?是他搞错了努力的方向吗?因为阿列克斯对这些领域不感兴趣,他才无法搏得弟弟青睐?
  阿列克斯甚至情愿跟那些远不如诺兰的人来往,也不搭理诺兰本人。他加入了学校那个水平不怎么样的击剑社,还被小心眼的社长欺负。后来他又转去搞什么兵击,天天跟一群中世纪宅称兄道弟。诺兰这个正牌哥哥都没享受过此等殊荣!那些人怎么配!
  当诺兰亲眼看到阿列克斯跟那群耍剑的小伙伴勾肩搭背喜笑颜开的时候,他简直嫉妒到发疯,同时又自怜到绝望。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渴求着阿列克斯的碰触,仿佛他是一个在沙漠中跋涉许久即将渴死的旅人,而阿列克斯则是从天而降的一泓清泉。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做着将阿列克斯拥入怀中的梦,在那些充满欲望和挣扎的梦里,阿列克斯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珍宝,其他人再怎么觊觎,也求而不得。
  他一次又一次和阿列克斯暗示他心中潜藏已久的爱意和欲念,可阿列克斯不知是故意装傻还是天生迟钝,竟然一次也没领悟到他的深意。诺兰再也忍受不了这份煎熬了。假如暗示不管用,那么他就明示好了!要是还不奏效,他宁可来硬的,他要让阿列克斯知道世界上最有资格爱他的人是谁,然后……他终将得偿所愿。
  ***
  西尔弗纪念赛结束后,参赛选手们各回各家。体育馆又不是游乐园,没必要流连不舍。露辛达的得意弟子在颁奖仪式结束后就一直脸色灰暗。人人都知道他因为对别的选手使用暴力而被取消了资格,连到手的奖杯也被转移给了第四名。做教练的好言安慰道:“别伤心嘛,你是实质上的第三名呀,被你击败的人是不会忘记这份耻辱的!”
  “妈的,你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对不起,一时想不出什么更体贴的说法。反正比赛还有很多,下次可以一雪前耻。”露辛达挥挥手,“我先走了,明天俱乐部见!”
  “喂!露辛达!别走啊!别丢下我一个人!”
  教练没理会他的挽留,径自登上车离去了。阿列克斯望着在夕阳中绝尘而去的车,感到自己人生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逐渐远去了。
  谁来救救他……他不要跟诺兰两个人单独相处啊……
  诺兰会……会把他……
  话说回来,诺兰人呢?
  那场惊心动魄的“兄弟斗殴”过后,阿列克斯被露辛达叫回赛场,之后他就没见过诺兰。他以为诺兰回看台上去了,他也没注意(谁会注意看台上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小点儿),直到比赛结束,他才意识到,诺兰居然没死皮赖脸地贴上来,真是稀奇!
  他回头张望半天,才在体育馆前的阶梯上找到了继兄。诺兰独自坐在阶梯一角,正在摆弄他的义肢。一些路过的好心人问他是否需要帮助,诺兰笑着一一婉拒了。
  阿列克斯心头一紧。他把诺兰撂倒的时候,是不是不慎弄坏了他那具昂贵的义肢?在阿列克斯的思维宇宙中存在着一条公理:科技含量越高的玩意儿就越脆弱。
  “喂,你没事吧?”他走过去,问完之后立刻扭开头,“我就问问你的义肢是不是坏了,没别的意思!”
  “是出了点毛病。不过我能修好的。”诺兰调整了一下膝盖处的螺丝。阿列克斯在他鬓角发现了几滴不引人注意的汗珠。
  “空手修?”
  “不,我手上有透明螺丝起子,只不过你看不见。”
  诺兰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不开心。家财万贯的诺福克少爷当然不会因为区区一具义肢被人搞坏而生气,反正是他自家公司生产的,他要多少有多少。但是独自坐在楼梯上像个无助的残障人士被大庭广众围观,可是大大有损诺兰·诺福克的自尊。他向来不喜欢被人当作“特殊群体”对待。是的,他是天生残疾,但是那又如何?他不比普通人差,不需要多余的同情,若说他有什么独特之处,那也是他的智商或成就独树一帜,而不是他的身体与众不同。
  阿列克斯咬了咬嘴唇,盯着楼梯上的防滑纹路。“对不起。”
  诺兰的手停了停。“我没听错吧?”
  “我知道是我弄坏的。我又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阿列克斯说,“你叫司机过来了吗?”
  “我自己开车来的。”
  阿列克斯伸出胳膊,像舞会上绅士挽着淑女一样:“起来。你把车停哪儿了?”
  诺兰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我自己能行。”他没搭弟弟的胳膊,自己站起来,好像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需要他人的帮助。可当他站直的刹那,阿列克斯明确听到义肢传来“咔嚓”一声,一枚螺丝崩了出去,骨碌碌滚进附近的花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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