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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就见到了顺水而下的银鱼。
  银鱼这一趟疏通水脉洁净水系,受益的可不止是鲤泉村,下游沿岸的村落全都受益,而这些村落中,又有许多处在移山大王庇护范围之内。
  他有心,便借此和银鱼搭上了线。虽然银鱼尚不能开口说话,但作为修行者,自有沟通的方法。
  移山大王从银鱼那里试探着询问漓池的情况,虽然没有知道太多,但仅从银鱼透露出来的那一星半点,就足以令他惊异了。而今这位神明重又从山上下来了,这样的大腿此时不抱,何时来抱?
  移山大王一个躬鞠到底:金六山资质愚钝,因勤勉故,侥幸得此修为,欲修神道,却一时心高,贪多划下了这许多地方积攒香火资粮,大劫之中方知力弱不及,却已悔之晚矣。幸而有尊神在劫中出手,救护众生,六山无以为报,愿入上神座下,做一护法,任凭差遣。
  池中银鱼溜圆的眼睛瞪着金六山,像是没想到这几天与自己新交的朋友,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什么愿做一护法任凭差遣?明明就是想托庇于上神座下嘛!
  呸!
  金六山对银鱼的视线视若不见,他是相貌方正拙朴,但又不是憨傻的,能修行成一方大妖的,心里没有点沟壑的才是少数。
  我闻上神曾言不需香火,但附近生灵尽受上神恩德,心有感念自发供奉,我自知能力不足,请上神慈心悲悯,庇护他们吧。
  银鱼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话表面上义正言辞的,但本质上就是想将自己辖域的香火献上,以换取庇护。
  漓池听得好笑,说道:我无意也没有心力去做庇护一方的神明,你已经做了许久,就继续做下去吧。
  移山大王急了:上神,我
  漓池摇头,止住他的话:我仍会暂居于这里。
  说罢,不再理会移山大王,上山去了。
  移山大王愣在那里,刚刚漓池看他的那一眼,目光透彻澄明,似乎将他看了个通透,如一汪清冷的潭水从他头上浇下,让他几乎要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
  正呆愣着时,一股真正的水花喷到他手上,移山大王扭头看过去,银鱼正在池塘里幸灾乐祸地摇尾巴。
  我是不是做错了?移山大王喃喃问道。
  银鱼冲他点头。这大青牛看着好像机灵,那点心眼往上神身上使,实际上还是傻的嘛。直接坦白了请求庇护都比现在这样好。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高大健壮的大汉在池边一蹲,低头对银鱼苦恼地问道。
  银鱼冲他吐了几个泡泡。
  移山大王也不是心思有多复杂,只不过他一直都是自己修炼的,没有传承师门,从初开灵智的小妖一路修行成足以庇护一方的大妖,他习惯了那种委婉绕弯的表达方式。
  漓池上神不会介意这个,他说不需要香火,就是真的不需要香火,他说会暂居于此,就是
  移山大王眼睛一亮:我是不是可以常去拜会上神?
  银鱼对他晃了晃脑袋。
  拜会什么的听起来正式又烦人。反正漓池上神修行或讲法的时候,从没有驱赶过附近自发聚集而来的生灵。
  移山大王笑起来,对银鱼点头:谢谢你了,以后若有事情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来找我。
  另一边,漓池并没有在意移山大王的事情,他在思量今日与淮水神君的交谈。
  这一次前往水固镇中,淮水神君所说的虽然不多,但透漏出来的信息却并不少。
  十二万年前因果的神明陨落,可他却是近日才苏醒的,那么这十二万年之中,他是又身在何处?
  地府的建立耗去了神明无数岁月,在世间留下了玄清教的痕迹,与地府相当的神庭又怎么可能突然建立而成毫无痕迹?
  况且,掌管因果的神明才刚刚陨落,大天尊便出世建立了神庭,这其中必然会有着某种联系。
  大劫已起,背后不知道有多少隐匿的暗手,他却早已经稀里糊涂地卷入了其中。
  不过,也没什么需要畏怯的。既然猜测出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早已安排好的,也暂时不必再担忧会不会像朔月之前那般在不知不觉间成为神明复苏的手段,他接下来的思路,便清晰了很多。
  他虽然感受得到隐鳞中封印的力量,但与梦中完好的神明状态相比,他仍然是虚弱的。虽然不知地府勾连天地之时与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的敌人显然不是他现在的状态所能够应对的。
  现在这个与过去全无关联的状态很好,只要他不自己主动暴露,想要寻找到他就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只可惜,无论是在梦境中,还是在淮水神君口中,他都未能得知神明的名。
  他已经有了下一步追查的思路,不过在此之前,他的积淀还可以更厚重一些,淮水神君的存真化身是个很好的术法,可以帮助他更多一层遮掩,那半府库藏就算其中没能找到自己用得上的,留来应对大劫也不错。
  等孟怀出得井中,他身上喜的七情引差不多也就可以摘下了。
  他便先往淮水处跑一趟吧。
  第72章
  九曲河上,波涛千里。
  这条河是淮水最大的一条支流,盘山过峡、九曲十弯,其中也包含了连接卢、梁二国之间最好走的一段河道。
  卢、梁二国之间,有绵延万里的大青山脉阻隔,山脉中不知隐匿有多少正邪难辨的妖鬼精魅,莫说凡人,就连普通的修行者,都不乐意入山穿行。
  在大劫兴起之前,这条河道因为连同两国之故,一直十分兴盛,渡口停满船只,往来风帆幢幢。甚至因为水道绕山盘曲、不宜过多船只同时的通行的缘故,还在渡口进行了行船数量的限制。
  但在大劫兴起之后,卢国对渡口的审查把控就愈加严格,后来甚至直接关闭了渡口,这里也就冷清了下来,如今连只渡河的小船都难找到。
  不过,也不是没有的。
  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来自梁国的人,意图通过水道逃往卢国。正式的渡口关闭了,但只要有需要,就会有人做这一门生意。
  那些隐在草荡中的野渡里,时不时就会有一艘小小的船舶载人出入。而从那些来自梁国偷渡而来的人眼神中与只言片语里,也足以推断梁国现在是何等的惨状。
  常安渡站在一处不起眼的小渡口上,他已经站了不短的时间,从河上带着水汽的风吹得他发僵,但只是偶尔活动一下手脚,大部分时间都一直在焦灼地看着河面,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他从附近打听了好久,才确定这里有一处愿意往来于卢梁的船渡,但是没有人愿意带他来,现在这年头,从梁往卢逃是正常的,但从卢往梁谁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常安渡只好自己摸索着寻找,好不容易才从岸边找到了这一处隐秘的渡口。
  但他不知道摆渡人多久才会来一次,他不想错过,于是只好在这里等待。既然渡口没有停着船,那是不是意味着船正在走水路?是不是他在这里多等一等,就能够看到摆渡人的船从河面上驶来?常安渡焦急的等待着。
  一艘小船从河面上飘荡驶来。
  常安渡兴奋地探身去望,然后才猛然警觉,自己这个样子,是会被船家看到的。他们往来于两国之间进行偷渡,最是谨慎,这个船家会不会不停在这里了?
  常安渡正想挥手喊几句时,就见船头一转,向着自己所在的这处小渡口驶来了。
  小船平稳地停在了渡口,船上只有两个人,一个站在船头,脸孔较白,另一个站在后面,他戴着斗笠,影影绰绰看不清脸孔,他们身上是渔民常见的打扮,都不像是从梁国逃来的人,他们也没有下船的意思。
  站在船头的船家低头看着他,常安渡急促道:船家,我想要去梁国一趟,您开个价吧。
  我们不做这种生意。说话的是后面的人,他的脸孔隐在斗笠的阴影中,说话的声音低沉又古怪,像是刻意压住的。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一趟,您开个价,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推拒!常安渡拱手求道。
  你斗笠人还想说什么,船头白面的男人忽然咳了一声。
  斗笠人顿了顿,声音有些变调,像是虚弱又像是忍耐,透出些说不清的奇怪情绪,但还是坚持道:我们不做这一单生意。
  常安渡急了,他看前面的男人似乎也能做主的样子,求道:我真有急事,不是来查偷渡的,您帮帮我!我必有后报!
  白面男人打量了他一番,说道:既然你诚意,那我们就载你一趟。
  常安渡大喜,踩着船头就上去了,又下意识看了一眼斗笠人,对方的脸孔仍然隐在阴影里,看着阴沉沉的,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只咕哝了一声,就没动静了。
  白面男人正待撑篙,岸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清朗的呼唤:船家,且等一等。
  常安渡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士人向这边走过来。
  你也要渡河?白面船家问道。
  是,我也要渡河。白衣士人微笑答道。
  那便上来吧。白面船家说道。
  常安渡一时感觉到有些古怪。这个白衣士人突然出现,自在地好像是要乘船出游,而不是去已经糟糕得不成样子的梁国。更何况,他什么行李都没有带。
  可这船不是他的,他也是好不容易才说服船家愿意带他,若是再生事端,扰得船家不愿意载他去梁国,可就不好了。
  但假如这士人
  正犹豫着,对方却已经上船来了,白面船家船篙一撑,小船已经飘飘悠悠到了河水中央。常安渡只好暗自提心,到船篷里坐下,小心地打量起对面的士人。
  之前离得远,常安渡又有心思,没仔细看对方的相貌,此时细看,不由一怔。哪怕心中仍有顾虑,常安渡却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赞,这士人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清雅俊朗,尤其是一双通透乌黑的眼睛,像明澈的水潭。
  在下姓常,敢问先生如何称呼?常安渡搭话问道。
  我姓李。白衣士人温和地微笑道。
  常安渡似乎能够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友善来,他就放松了些许,继续问道:我要去梁国寻人,李先生是为什么坐船的呢?
  我要去为朋友取一件东西。白衣士人说道,他的语气很平和,透出一种安稳的意味,你呢?在眼下这个时节,要去梁国寻找什么人?
  常安渡的眼神变得黯然:我要去寻找我的父亲。
  小船在水面上慢慢晃着,对面的士人似乎有种让人安心的特质,他渐渐打开了话匣:我们家是往来于两国之间做生意的,在关闭渡口之前,我父亲正好在梁国,他托人送信回来,说自己准备走这条路回来,算算时间,最晚在半个月前他也该到了。
  对面的士人一直安静地听着,常安渡在倾诉中慢慢放松下来。
  梁国现在那个状况常安渡叹了口气,忧虑道,可是他一直没回来,我一路寻找过来,问了许多人,都没有见到他的踪迹。
  说到这里,常安渡忽然哎呀一声:我怎么忘了问了!
  他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张画像,他的手指因为寒凉而有些僵冷,但拿着那张展示了很多次的画像时却很小心,那上面画着一个续着胡须的面容和气的中年人。他将画像递给对面的白衣士人看,希冀道:您见过这个人吗?
  白衣士人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常安渡有些失望,但他已经习惯了,又转身走到船舱口,探头问道:船家,你在梁国摆渡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白面船家伸头望了望画像,道:没有。
  常安渡又看向另一个斗笠人:劳烦您也帮我看一看行吗?
  斗笠人转了下脑袋,遥遥瞟了一眼,声音低哑而生硬:没有。
  您再帮我仔细看看吧!常安渡哀求道。
  斗笠人动了动,没再说话,白面船家道:他和我一直都在一块儿,我没瞧见的,他也不会瞧见。
  常安渡无法,只得叹着气坐回船舱。他双眼木木地发愣,疲惫又茫然。
  河上湿气寒凉,你暖暖吧。白衣士人抛过来一个酒葫芦。
  常安渡下意识接住,酒葫芦是热的,从僵冷的指尖一直暖到脚尖。他谢过对方的好意,又纠结起来。哪怕感官再好,他和对面的人都只是才刚刚见面认识,这壶酒
  对面的白衣士人却仿佛看穿了他的所想似的,坦然笑道:我上船前温的,醉酒误事,你便拿着暖暖手吧。
  常安渡吁了一口气:谢谢。
  他缓了一会儿,恢复了几分精神,说道:他也可能是因为渡口被关闭,一直留在了梁国那边儿没能回来,这样的话,他应该还留在河边附近,我找到他,就跟他一起回来,现在还摆渡的可不好找
  船家,我在梁国过一阵儿还要回来,你们能再来接我一趟吗?你们多久走一趟?需要什么报酬?
  有生意自然是要赚的到时候你在岸边等着就是了。白面船家的声音伴着河水声传进来,至于报酬,等你回来的那一趟再算吧。
  常安渡下意识应了声,却又觉得古怪。做这种偷渡生意的,都是为了赚钱的,他们为什么会这么不重视报酬?
  怀中的葫芦暖融融的,常安渡坐在船舱中思索,面色渐渐开始发白,他不会是遇到河盗了吧?
  他看向对面坐着的白衣士人,之前急着渡河,之前好些没注意到的情况渐渐清晰起来。
  他在渡口旁等着,这条船出现了,那方向应该是从梁国回来的,这条河道只连接着卢国和梁国可是船上只有两个船家,没有从梁国接到的人。
  是他们这一趟没有在梁国接到人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他上船的时候,那个戴斗笠的人有些抗拒,但白面船家做主同意了。可他们没有盘问他为什么去,也没表示要什么报酬,就好像不在意报酬一样
  然后,对面这个白衣士人就跟着出现了,他也没提报酬、没提目的,也没有被拒绝是因为反正已经搭载了自己,所以再多一个人也没关系了吗?可是做偷渡的最是小心谨慎不过,这两个船家为什么丝毫不在意乘船人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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