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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摔简直是痛极,让穆湘西瞬间酒醒了一些,她撑着地面奋力甩了甩头,想要把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扫开。
  这时耳边蓦然响起了一阵鞋靴踏过地面的脚步声,一步步行来,像是踏在了她最敏感的那个神经末梢上,引得她全身不可控制地开始战栗起来。
  眼前的朦胧似乎掩上了层层血雾,血雾的尽头有着一双洁白无瑕的修长双手,骤然伸长了冲着她的脖子抓了过来。
  贺君知奇怪地收住步伐,顺着她空洞的视线看向前方。前方明明什么都没有,但穆湘西却仿佛见到了什么恶魔一般,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恐惧地不管不顾地向后面的桌子下缩去。
  “主人,要不我把她……”暗卫从一旁的阴影中走出来,不自觉出声提议,被贺君知面无表情地伸手止住话头。
  他眼眸深幽地扫过此时在桌底不断发着抖的女孩,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明明平时养在靖平公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令她酒后露出这副神情。是受人胁迫留下阴影,还是背地里常被人欺侮?
  看着她焦躁不安地摩挲着后颈的动作,贺君知眼中一暗,电光石火间脑子里又想起了一个人。
  他偏头问道:“她在送来百草堂养伤之前,都住在何处?”
  “回主子,东厢服侍的丫鬟应该都住在听竹苑,她之前也服侍过您一阵,住处应该安排的是最好的。”
  贺君知若有所思地敛眸,蹲下身去,试探性地抓住穆湘西正放在后颈上病态般磨蹭的那只手。她立马受到惊吓,顶头“哐当”一声磕到了桌板,瞳中湿漉,眼尾通红,一副未从魇梦中挣脱出来的模样。
  “是我。”贺君知沉稳地说道。
  这两个字像是有什么神奇的安抚魔力,穆湘西的身子瞬间不抖了,求救般一把反拉住贺君知带着热源的手腕。
  她的手冰凉刺骨,手掌侧刚刚还蹭破了皮,此刻有血丝渗出来,她却浑然不觉疼痛,一声不吭专注地攥住贺君知的手指,眼底浓浓的依赖快要冲破眼眶。
  “认识我了?”贺君知被她忽如其来的举动弄得颇为动容,嘴上却还要面子地硬邦邦询问。
  穆湘西冲他毫无保留地粲然一笑。
  这个笑容让贺君知心头彻底一软,怕穆湘西又发酒疯,他也不好再随意抽回手,只好顺着这个姿势一点点把她从桌底牵出来。
  身边的暗卫在边上看着,急得团团转:“主人,您千金之躯,怎么能让一个粗鄙丫鬟近身,还是让属下来吧。”
  “不碍事。”贺君知说完把穆湘西从地上有力地拉起来。
  她已经在地上滚过一圈,衣裙都脏了,眼巴巴盯着贺君知已经收回去背在后头的手,似乎还想让贺君知再拉着她。
  暗卫见状一个错身挡在穆湘西跟前,义正言辞道:“红笺姑娘,你逾距了。”
  穆湘西看似清醒实则糊涂,听到他的话,不自觉打量了贺君知的背影一眼,见他没有出言反对,眼睛很快黯淡垂下去,乖顺地耷拉着肩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回去吧。”贺君知丝毫不知后头发生了什么,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在前头吩咐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暗卫得到指使,也很快转身跟上。
  他一路径直走出了这家酒坊,看着眼前熙攘繁华的街巷,忽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转身。只见身后空无一人,果然不见穆湘西的身影。
  “这臭丫头,果然不看着就不跟上来。”
  眼见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贺君知冷着脸一甩袖,又匆忙大步回去寻。
  穆湘西还在原来的地方呆着,若不是那双眼睛发愣不聚焦,贺君知还以为她赖在此处赏风景。
  她一眼瞧见他回来了,漫无焦距的眼睛几乎是瞬间被点亮了,满心欢喜地跌跌撞撞向他奔过来,重新一把拉住他。
  一旁的暗卫脸都绿了,横眉冷眼地瞪了他们交握住的手半天,最后重重地撇开头,决定不和一个醉鬼计较。
  贺君知垂目看着拉住他的那只手,姑娘家的手都偏小,要拉也只够软软缠住他的几根指头,肤质是天生的细嫩,白得有些晃人。穆湘西抓得很紧,大有打死不松手的架势,孩子气的模样倒是少见。
  他玩心一动,破天荒地想逗逗她,于是把手故意往外挣了挣。
  穆湘西察觉到他的意图,另外一只手也缠了过来,两手并用,把他抓得死死的。随后把食指竖在了自己的唇边,一本正经地对着贺君知乱动的手“嘘”了一声。
  贺君知一时没忍住,看着她,弯了弯唇角。笑着笑着,他忽然忆起自己曾经也看到过这样的场景。
  他心仪的少女在肮脏的街角小心翼翼地抱起一只浑身是伤的流浪猫。
  那猫的脾气并不算好,一边窝在她的怀中瑟瑟发抖,一面又忍不住伺机想要逃跑。
  她耐心地安抚着它紧绷的脑袋,竖着食指对它灵动地轻轻“嘘”了一声,让它不要再乱动。
  之后抱着猫咪侧过身嫣然一笑,眼中似乎含着盈盈星火。
  贺君知又一次把记忆中的那双眼睛,与眼前的这双眼睛重合在了一起,他恍然伸出手,无比眷念地想要撩起穆湘西耳畔的碎发。
  “主子?”
  很快,这幻象被暗卫惊疑不定的声音所打破。贺君知眼前一清,瞬间把伸出去的掌心攥拢,掩饰般地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把她打昏了带回去吧。”贺君知又看了一眼穆湘西的脸,最终还是选择用力把手抽回,只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明明只是一个未达标的替身而已,为什么最近让他屡屡失神,总是想起心里的那个影子?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完全不排斥和这放浪的丫头接触,就算被拉住了手,也没在第一时间挣开,反而还让她牵了这么久。
  贺君知眯起眼睛,藏在衣袖间的手不自觉地渗出一些冷汗。
  时至今日,他还能坚信会一辈子对湘儿守着初心吗?
  只是一个区区的替身就让他动摇成这样,指不定哪日就会做出更对不起湘儿的事。
  贺君知喉结滚动了一下,闭了闭目,再睁眼时,眼里只剩下一片清明。
  他冷然地拂袖而去,临走前对着暗卫吩咐道:“别把她送回百草堂了,让她滚回听竹苑。”
  第九章 上元
  翌日,穆湘西从自己的床榻上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不仅头疼欲裂,还满身难闻酒气。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手掌没轻重地不小心磕到床沿,瞬间传来一阵莫名刺痛。
  穆湘西连忙把手举到跟前一瞧,这才知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掌侧被擦破出了血,从小指指腹到手腕内侧,有着一大片红肿细痕,虽然经过一晚已经结痂了,但摸上去隐隐作痛。
  这都是怎么弄出来的伤?
  穆湘西二丈摸不着头脑,她的头疼丝毫没有缓解,眼下只记得陪着贺君知喝了酒,之后的所有事都随着酒醉断了片。
  至于是怎么回来的,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穆湘西掀开被子下床,觉得四周的环境有几分陌生。她的床对面又摆了一张床,还安置着丫鬟常用更换的便服与叠好的被褥。再一看自己配置的床铺和枕边的药包,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是回到听竹苑了。
  这个发现让穆湘西心头顿时乌云密布。她好心好意地陪贺君知喝酒,耐心听他发牢骚,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被罚回了这个杀千刀的地方。
  莫不是喝醉酒后自己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举动,把贺君知得罪了吧?
  可偏偏脑子里没有留存半分记忆,无论怎么回忆都是一片空白。
  穆湘西咬了咬下唇,觉得有几分莫名的委屈。尽管她知道在僻静的百草堂本身就住不了多久,可这与一声都不知会,直接把她扔回这个地方是两码事。
  若是她真不小心惹得贺君知生气,她可以道歉,可以消失在他的眼前不出现,但这阴晴不定难以揣摩的粗暴待遇,她还真的吃不消。
  还没来得及收拾一番心情,穆湘西就听见从外头大阵仗地乌泱涌进来一群人,为首那个自然是多天未见的妙荷。
  她比前几日过得更光鲜了,特意梳了个双平髻,配了一对粉色琉璃珠花,看样子是精心打扮过的。
  妙荷见她在房内,顿时换上了一副讥诮的神色:“今天是上元节,府里上下都要忙死了,怎么红笺姐姐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既然都被百草堂那边送回来了,伤应该是彻底养好了吧。”
  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妙荷掩着鼻子与后头的众人笑着自答道:“看样子是早就痊愈了,不然怎么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被丢回来呢?”
  穆湘西听着她的话,埋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神色有些尴尬,懒得和她们争辩,越过人群想出去梳洗一下。
  “红笺姐姐,”妙荷不怀好心地一把阻住她的去路,“今年上元,应该还是老样子吧?”
  什么老样子?
  见穆湘西一脸迷茫地盯着她,妙荷的脸顿时一黑,挑眉道:“别装傻了,今天晚上要送去各房的浮元子和面点小食都由你来做,以往不都是这样吗?”
  以前苑中的姑娘们趁着热闹都偷跑出去看花灯,这在后厨煮元子的辛苦差事,便都落到了足不出户的红笺头上。
  幸好她手巧又能干,一个人做五个人的活根本不在话下,这才到现在都没被管事觉察。
  可惜再怎么厉害也都是红笺厉害,和她穆湘西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各厢房都要送过去的话得做多久,明明是五个人的活,凭什么她们落得一身轻松,最后都累到她头上?
  穆湘西气愤地冷哼一声,正要开口拒绝她,听她又道:“如果你不能承担拒绝我们的后果的话,就少露出点这种让人讨厌的神情。这是我的吩咐,而你,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
  “别忘记了,你已经被百草堂赶回来了,现在只有这里能收留你。你也不想之后没地方住吧?”妙荷居高临下地含笑看着她,“要想安稳地在这里住着,就给我记住,好好听话。”
  穆湘西身侧的拳头捏紧了,胸口剧烈起伏,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你瞪什么瞪,死哑巴!”妙荷身边的珠月猛然推了她一把,“难道你还能跑去告状不成?你现在这副说不了话的样子,就算去了也是白去,别白费气力了!”
  穆湘西受了伤的那只手又被推得蹭在地上,新伤旧伤混在一起,疼痛自是不必说,但也彻底让她明白过来,对付这种人,来硬的根本没用。她们人多势众,不顺着只能白白挨欺负。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不就是做个元宵吗?她做就是了。
  可穆湘西还是低估了做出一份精美面点的难度。
  她自小在府中娇生惯养,从来没去过肮脏的后厨。她的手执过毫笔,抚过古琴,捻起过绣针,却唯独学不会揉捏面团,更拿不起铁勺。
  穆湘西用刚刚包扎好的手,一拳狠狠地砸在糯米面团上,额上已经全都是汗。
  “红笺姐姐,这样真的可以吗,”妙玉在边上帮她加着水,咽了一口唾沫,“会不会太稀了?”
  穆湘西用袖子擦了擦汗,看似镇静,实则心里已经慌乱得不成样子了。她又揉了两把,最后泄气地看着手中那一团黏糊糊的面团。
  她唯一一次做东西还是当初念书塾的时候,宫中的先生为了让他们体验五谷黍稷的来之不易,特地组织了一次厨艺体验课,还要和其他同窗交换着品尝评价。
  那是她第一次学着做饭,虽然做出来的东西最终落在了谁的手上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对方给予的评价依然还是极高的。
  穆湘西把手里不成样的面团一丢,开始捣鼓起别的食材。
  谁规定的上元节就只能食元宵,她就要打破这个先例,做出点不一样的来!
  *
  等到全都忙碌完毕,已然到了亥时。
  夫人小姐们早早用过了餐,后厨这个点已经没有什么人在了,就连来帮忙的妙玉都出门看热闹的花灯去了。
  也是,只有她冷冷清清地守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
  穆湘西坐在石阶上,她缠在手上的纱布已经湿透了,还得重新更换。没有人帮她,她就自己用嘴打上一个丑陋的结。做完这些又回厨房端出来一碗半冷不热的残羹,三两口吃过就勉强混过当晚饭了。
  她折腾了一个下午,已经很是支撑不住,倚在门上时不时敲着后腰。
  第一个从外面回来的人是妙荷,她手里提了一盏从外面买回来的精致玉兔灯,炫耀似地在穆湘西眼前绕了一圈,随后才探头往里头张望:“让你做的东西,都做好没有?”
  穆湘西给她让了个位置,让她能够更好地看见整整齐齐摆在桌子的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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