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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君知今天的打扮和往常截然不同,他把日常穿的长袍宽袖换成了更简便贴身的黑色劲装,额上束了一条镶嵌着红色玛瑙的额带,背上负着长弓,腰间配着长剑,整个人意气风发。他本就生得芝兰玉树,今日把那分桀骜张扬完全释放了,看起来被竟比往日更加俊朗。
  穆湘西出来时被耀眼的贺君知晃了一下,随即眼神就像是黏在他身上了一般,抽都抽不开。
  他今日不坐马车,改在前头骑马了。剩穆湘西和贺淑仪两个人共乘一辆马车,面面相觑地坐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幸好姑娘家的话题总是聊不尽的,以前或许还有交流障碍的困扰,自从贺淑仪发现穆湘西会写字之后,这困扰也随之消失了。
  但今天的贺淑仪与往常十分不一样,她先前的问题都是一些平常的,列如:吃茶吗?吃糕点吗?此类问题。
  今天却神秘兮兮地拉着她问:“你觉得大哥哥今日是不是格外好看些?大哥哥平日里都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你和大哥哥都怎么相处的,不会觉得闷吗?”
  反正都是些小女儿的闺房话,还句句不离贺君知。尽管穆湘西早已经清楚自己的心事,被人问起也忍不住害羞起来,很快便招架不住,把很多事情和盘托出。
  “那抄手是你做的?”贺淑仪听后脸色发绿,嚷嚷道,“我说大哥哥如此挑剔的一个人,怎么那时候一声不吭地吃下了好几口,事后也没苛责那个婢女,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背着我暗度陈仓了。”
  她的声音有些大,惊得穆湘西慌忙去捂她的嘴。同时也因为她说出来的话而略微错愕,她万万没想到贺君知居然会吃她做的东西,要知道那一碗抄手,连她自己做出来后也嫌弃了好久,更别提说吃了。
  从小到大,好像也就那么寥寥几人吃下过她煮的东西。
  穆湘西的思绪随着马车的摇晃而飘远,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猛然打了个激灵。她想起来在上书塾的时候,被分到品尝她做出来的东西的那人是谁了。
  那个人朦胧的面庞随着她的努力回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漂亮的瑞凤眼,富丽如海棠花般的笑容。
  就是贺君知啊。
  第三十章 校场
  从国公府出发到围猎的秋场拢共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中途休息穆湘西挑帘扶贺淑仪下车,她心情颇好地指着远方的天空说,等下到了之后要去放纸鸢。
  穆湘西也把手遮在眼前向远处眺望,看见个花蝴蝶坠流苏的风筝在空中飞,心情极好地跟着眯眼,葡萄一般的眼睛在阳光下衬得漆黑发亮。
  看了一会儿,贺君知从马上下来,给她们两位小姑娘分别递了水壶:“喝水。”
  穆湘西默不作声地接了过来。
  贺淑仪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中央转了转,故意咳了两声,把注意力吸引过来:“大哥哥,你知不知道今日围猎,有谁回来?”
  “谁?”
  “自然是那个裴学正家的小千金啊,我听说她前几日还害着病呢,可是专程赶过来见大哥哥一面的。”
  她煞风景地提起这个人,贺君知和穆湘西两个人都觉得尴尬。而贺淑仪要的就是他们这般反应,暗笑着把话头继续说了下去:“这小千金可还是大哥哥名义上的未婚妻啊,届时就算大哥哥故意避而不见,也难免要和她打交道,不是吗?”
  穆湘西咬了咬下唇,终于听不下去,转身要避开这个话题。她才刚转了身,肩膀就被贺君知沉沉地按住,他不虞地问:“马上要出发了,去哪?”
  穆湘西敷衍地比划了一下:[奴婢去马车上。]
  贺君知看懂了,但没放手,继续嘱咐道:“等下到秋场之后人很多,跟好淑仪,不要乱跑。”
  让她跟好贺淑仪,他就能更方便地去见那裴家小姐吗?穆湘西没来由一阵气闷。既然他都可以去陪他那个便宜未婚妻,凭什么要把她看管得这么牢?
  穆湘西第一次生出忤逆的心理,把他搭在肩上的手一甩,径自上马车去了。
  贺君知皱着眉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是刚刚那句话说错了,惹得这小姑娘无厘头地有几分生气了。
  他回头看着憋着坏笑的贺淑仪,面上十分挂不住,拿出兄长的威严呵斥道:“笑什么笑,你也给我上车。”
  贺淑仪冲他吐了吐舌头:“只是为大哥哥提个警醒,省得到时候到了秋场只顾得上应付你那未婚妻,连自己心上人生气了都不知道。”
  “什么心上人?”贺君知明显一愣。
  贺淑仪懒得再和他多言,拍拍屁股上车陪穆湘西去了。
  马车再一次启动,这一次再也没停下,一路顺风顺水地到达了目的地。
  虽然是盛夏,气温滚烫,但是笔直的高树下搭建的小凉亭却很凉爽。七八月见不到天空上的一丝云,娇弱的千金小姐们人人手持着一把凉扇,面前的石凳上还摆着冰镇过的瓜果酒水。
  从这个视野看过去,能看见猎场上飞驰的马匹和扬起的沙土,男儿们稳健地坐在马上,手持着□□,对着不远处的箭靶射箭,围观席上时不时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穆湘西陪着贺淑仪坐下,目光偷偷地在这片小凉亭中巡视了一圈,坐在上位的有好几个熟面孔,都是些皇妃贵人,先前她在太后身边伺候时常常见到她们大批地前来请安。
  不过她以前是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争宠,如今却是伏低做小地连眼神都不敢乱看,这巨大的差别让她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贺淑仪在这群莺莺燕燕中身份显然不低,毕竟可是国公府的小姐,如今背倚的父亲兄长,哪个不是朝堂上能够有大话语权的人。若是能够找到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了,此生大概是能无忧无虑地过上一辈子了。
  大家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看着她落座,不久后又有人心照不宣地用这种眼光看着坐在她们对面的一位小姐。除了这国公府的千金外,还有另一名及笄后就要嫁进去的千金,那自然是不久前贺淑仪刚念叨过的那位裴学正家的千金。
  那裴千金闺名一个乐字,看着年纪就小,不足十三四岁,生得珠圆玉润的,倒是惹人怜惜得很。不过穆湘西对她颇有敌意,看着也不太顺眼,哪怕这只是个比她小上几岁的妹妹。
  那裴乐也是看到了贺淑仪,明媚地扬起脸来想要和她打招呼,还亲热地拍了拍身旁的座位,想要让她们和她一块坐。
  贺淑仪如今一看到她就想起之前的毒蘑菇,脸上绿了又绿,犹豫了一下,对她殷勤的打招呼选择不搭理。
  反正已经知道了以后大哥哥不会娶她,她也不必再给她嫂嫂的情面。
  裴乐见贺淑仪如此冷然的态度,也明显地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先前还是关系甚好地一同去近郊游玩,才几日不见,贺淑仪的态度就发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难不成贺君知那边改了什么口风不成?裴乐有几分无措地想道。
  有哪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不期待自己今后嫁个中意的郎君,裴乐虽然不大,还未到可以婚配的年纪,却也懂得这个从小被念叨到大的道理。她虽然没见过以后要嫁的那个男人,但已经从很多人的口中听过他的名字。
  她们说他相貌出众,说他才华横溢,说他从军三年战绩斐然,说他是整个京都的闺阁梦里人。她们夸赞得越多,裴乐就越想和她名义上的未婚夫见一面,为此不惜花费诸多心思去找到他那关系并不算很亲近的继妹,想通过她的口传达一番她心底的意愿。
  本来贺淑仪见她主动上前来讨好自己这个未来的小姑子,心中也是有几分意外与欣喜,先前大家都谈得好好的,没想到贺淑仪回了一趟家就换了一副态度,不仅不再搭理她主动的示好,还偶尔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盯着她看,看得她整个身子都僵硬了,手心里一片冷汗。
  在裴乐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有人喊道:“大家快看,贺小世子出来了!”
  这一道声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草场之上。贺君知的确是出来了,他□□骑着一匹高大健美的骏马,双腿一夹,那马儿就缓慢地围着草场走动。
  那边的风比这边大,他缚的红色额带在风里飘扬,唇角带着一点邪气的笑,从箭筒中抽出三只箭,熟练地瞄准校场上立着的草靶,拉弓引箭的姿势极为漂亮。只听得“嘣”三声轻响,就见那三支箭羽破着风冲着红色靶心而去,最终无一例外地牢牢钉在了箭靶上。
  这一手实在可谓是技惊四座,风头拉了十成十。女眷这头先是静默了一瞬,随后纷纷站起来为他鼓掌喝彩。最激动的莫过于贺淑仪与裴乐,穆湘西忙里偷闲地看了裴乐一眼,看到小姑娘的眼睛里那最初的迷茫与疑惑已经散去,转而变成了满满的倾慕与惊艳。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怕是这段场景会时不时出现在她今后的梦里,一直持续到她及笄后。
  穆湘西意味不明地撇唇,肉眼可见地变得不甚高兴,她在这里劳心劳力地想要保住贺君知的命,甚至用自己的身体来赌,可不是要免费为别人做嫁衣。
  贺君知到底想不想娶这位裴千金穆湘西不知道,但她绝对不会让她顺利地嫁进贺家。
  女人间的暗潮汹涌与争锋相对完全没传到草场之上,贺君知收了弓时发觉自己有些气虚,后背止不住的冷汗,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准备从马鞍上下来。身边立马有小厮来给他打伞,替他殷勤地擦汗。
  他却心不在焉地想着,若是红笺在这里就好了,这个女人不仅会把他照顾地十分周到,还会满脸紧张地把他全身都摸上一把。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往女眷休息的地方望了一眼,女子穿得衣服都花枝招展的,混在一块儿根本辨认不出来,他认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转而拿着湿巾帕擦了擦手。
  不久后听到另一头传来一阵哗然,贺君知举目看去,发现是沈洵。沈洵今日穿着一身全黑的紧袖,看上去稳重了不少,他架着马风驰电掣地奔过校场,还没等周围人惊呼,就看见靶子上不知何时已经钉上了三支箭,都射在同一支箭靶上,距离不远,并排成一线。
  这一手自然也赢来了不少的喝彩,沈洵挑衅般地往这边看来一眼,像是和贺君知说,他能做到的,他也不在话下。
  贺君知颇觉无趣地撇开眼睛,这种花哨的挑衅实在太没意思,还不如之前在军营的时候给那些新兵立下马威来得好玩。他收了弓要走,被匆匆下马的沈洵喊住:“贺世子,好不容易一年一次的围猎,有展示自己风采的机会,不来比一场吗?”
  若是贺君知没有去过军营,兴许还会被他这种激将法给惹怒,与他比上三百回合,但他在边关那几年生死徘徊都好几轮了,实在看不上这么点小小的比试。
  “这样吧太子殿下,”贺君知回头,轻描淡写地弹了弹自己的弓,“只是比试的话还是有些乏味,不如我们各自压些彩头,如何?”
  第三十一章 裴乐
  “哦?世子想要个什么彩头?”沈洵立在马上,居高望下来,轮廓都被阳光模糊了,“孤必然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
  贺君知有些想笑,抬起头朗声道:“殿下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说不定臣想和殿下赌的,殿下可未必舍得。”
  这句话一出,沈洵的脸色变了变,像是即刻猜到了什么,变得犹豫起来。
  “若是臣赢了,殿下便不能再插手云天照升禁卫军统领一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沈洵眼中闪烁,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半晌没答话。
  “当然,若是臣输了,这云天照卸去禁卫军的一切职务,不再来碍殿下的眼。”
  他们口中的云天照,正是云大将军家的次子,加入禁卫军之后也是争气,本领过人,一路晋升,眼看着就要升到统领的位置了,却被沈洵横插了一脚,状告他办事不力,有受贿之嫌。
  后面虽然解开了误会,但是也令当今圣上对他生出些嫌隙,升职一事,也就此耽搁。
  本来按照贺君知的计划,云天照顺利升上统领,对于贺家和九皇子党来说,又是如虎添翼。但是沈洵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这个眼中刺步步高升,必然要在暗地里做些手脚。
  以这个为筹码,相当于把朝廷中的斗争放到了台面上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这比得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颜面,而是关乎于好几大势力的一场博弈。
  沈洵本来皱着眉,在低头权衡利弊,不知道想起什么,眼中忽然滑过一道精光,道:“好,就以这个当做筹码。孤这就去派人请父皇做个公正,贺世子,请吧。”
  贺君知心中有些讶异,沈洵的箭术一向不如他,按照他对沈洵的预测,本以为要再激一激,对方才会打消疑心迎战,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应下了。
  难不成……沈洵还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后招吗?他眯起眼睛,紧紧地攥着手心。
  有侍卫已经领命去请皇上来做公正了,太子殿下与贺世子要比试箭术的消息,也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样,飞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女眷们本就坐不住蠢蠢欲动,这下好了,直接三五成群地跑到秋场外沿,给自己更看好的那位公子加油打气。
  贺淑仪也不例外,听到消息之后立马就站起了身,拉起穆湘西的胳膊道:“红笺,输人不输阵,我们也去给大哥哥加油!” 穆湘西无奈地被她拉着跑了两步。
  放在平时的话,她其实一点都不担心,贺君知的箭术可是一等一的好,早在他们认识之前,就看到他用弹弓射鸟,一射一个准。沈洵最多算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或许在公子哥里面还算拔尖,但要说是第一名,必然比不过贺君知。
  可是贺君知最近身体状况日愈低下,要赶紧去给他送药才是真的。想着,穆湘西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还没走多远,穆湘西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冲着她们气喘吁吁地喊道:“淑仪……淑仪姐姐,等等我。”
  贺淑仪和穆湘西同时望去,见是那裴司正的千金裴乐。她被侍女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来,浑身好不狼狈。
  裴乐用帕子拭了拭额头的汗,见终于能和贺淑仪搭上话,不由得露出笑脸来,同时颇为疑惑地看着她身旁举止不似侍女架势又很眼生的穆湘西,问道:“这位是……”
  “哦,”贺淑仪像是就等着她开口问,故作恍然地介绍道,“这是贴身伺候我大哥哥的侍女,叫做红笺。我大哥哥可宝贝她了,就连围猎也要把她带上。这不,怕她四处逛走丢了,还得拜托我这个四小姐照看她。”
  穆湘西轻咳一声,觉得她说得有些太夸张了,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真是这样……”那裴乐不知贺淑仪话的真假,竟是信以为真,一张小脸当下惨白。她本就是带着病来的,这下掩袖咳个不停,眼角都咳出了泪花。
  也是,哪个女子不想独享自己的丈夫。都还没过门呢,未来的夫婿已经有了娶妾的前兆,换作是哪个待字闺中的小姐都觉得不舒服。
  更何况裴乐年纪又小,还没被教导要和别人共事一夫的观念,当即就觉得自己的心上人被勾引了,一腔怒火腾然无处发泄,只能无力地咳嗽。
  穆湘西看不下去,给人瞧病的习惯一时没忍住,伸手想要给她诊脉,被她警惕地一甩,怒瞪着她:“你要做甚?”
  [奴婢会医,只是想探探脉。]
  裴乐看不懂,也不想看懂,嫌她在眼前晃看着眼烦,居然蛮横地在穆湘西的腰间推了一把,把她狠狠地推倒在地上,大声叱道:“你滚开!”
  周围全都是还没有清除完全的细石子,穆湘西重重摔在地上,手先着地,眉宇一下子蹙起,疼得弓起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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