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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戈声响不绝于耳,宁时亭用尽毕生所学,痛快淋漓地打了一场,他脸颊绯红,灿若桃李,银发被他用随手割下的布条高高竖起,侍卫一个一个倒在他面前。
  更多的人冲了上来,但是已经没有一个人敢对他出手了。这位柔弱无骨、美貌无双的鲛人竟然是这样一个杀神,他们的指尖都在颤抖。
  “都是百姓人家出来的,若不想死,卸甲回家。”宁时亭刀剑闪着寒芒,“灵均王殿下兵马已到,出去就告诉他们,我们已经来了,今后天下,天下西洲。”
  侍卫们忙不迭地丢下盔甲,四散而逃。
  灵帝和皇后往后殿撤去了,但是想必也已经逃不了多远。
  宁时亭身后都被小狼巨大的身躯护住,一片安宁。宫殿中灯火静谧,空旷深渊,他踩着血火往前慢慢走去,竟然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做些什么。
  顾听霜……他们快打进来了吧?
  他现在是在这里等他们来,还是出去接应?
  宁时亭剧烈咳嗽了起来,他用手挡了挡,随后发现手心一线红痕,他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了,就在这时,背后的小狼咕噜了一下,低头轻轻蹭了蹭他的后背,把他往前方推去。
  宁时亭抬起头,一怔,随后明白了小狼的意思。
  灵帝慌忙之中,什么都没带上,印玺仍然放在大殿桌案上。
  避尘珠也在其上。能够救他命的避尘珠。
  避尘珠此物与鲛人本身就有不小的渊源,听说是天地万年后,自深海中诞生的第一件有灵性的宝珠。
  它至纯、至净,此后,在它出现的地方,诞生了美丽、单纯、洁净的鲛人。
  宁时亭走过去,伸手拿起避尘珠。
  指尖触碰的一瞬间,仿佛点水涟漪,宁时亭震了一下——接着毫无防备,被吸入了一个幻境中。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顾听霜。
  比现在还要年长几岁的样子,面庞英武俊俏,带着某种凛冽的沉肃。
  他坐在他面前的宝座上,却像是看不见他似的,死死地看着台下。
  台下跪了一片人,宁时亭回头望过去,发现他的师父步苍穹立在最前的地方。这些画面不属于他现在的时空,恍如前世。
  “人死复生,一命换一命,没那么好的事。”
  步苍穹哑声笑着,捻着胡须,对着座上的年轻帝王晃了晃手指:“一条命死,两条命偿,公不公平?”
  “一条命为老身,为他换一个转世之机。”
  “一条命为陛下,九五之尊,入转世之际,只是,你与他永不相见。宁时亭此人命薄,一生两个死结,一次冬洲雪妖,一次晴王毒酒,均要化解。”
  “而且……他未必能记起你。”
  宝座上的人低头思索,神情漫不经心,是顾听霜一贯的胡作非为和任性:“我不用他记起我。”
  “少年的我仍然是我。”
  “一魂化为雪妖,少年的我会杀了我。我变成雪,他会喜欢,我知道他喜欢冬洲。”
  “一魂化为你,作为步苍穹为他准备好一切事。”
  “一魂种在那一世的我身上,我会知道我要做什么。”
  ——
  “我会知道我要做什么。”
  一城之隔,顾听霜自轮椅上抬眼,眺望浓烟滚滚,火光四起的宫殿。
  “城破了!殿下,灵帝、灵后均已落网!现在要进去吗!”听书飞身汇报。
  “等等,我想一个人先过去。”
  顾听霜眉目憔悴,但身形仍然笔直英挺——都夷神香吊着他的命,但鲛毒却也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那是无尽的痛苦。
  他却甘之如饴。
  宁时亭是被泡在毒药池子里长大的,他和他一样痛了,是不是也更贴近他了?
  他一个人扶着轮椅,缓缓行上大殿台阶,身后兵士们沉默镇守着。
  他抬起眼。
  他分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却像是同样的场景,在别的什么时间,经历过一次一模一样的。
  只是他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事,只能记起——无边的,锥心之痛。
  记忆像是翩然飘落的蝴蝶,他伸手也无法抓住。记忆中像是也有什么人,想蝴蝶一样,在他面前飘零落下了。
  他忽而明白了那是什么。
  “我会记得我要做什么。”他无意识地喃喃着这句话。
  爱他。
  救他。
  这一刹那,最后空缺的那一部分也补全了。
  他恍然看见了自己做过什么事,他看见自己解散朝堂,让位于人,接着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只身跟着步苍穹去往冬洲。
  他看见自己将魂魄一分为三——自己化入雪中,清冷俯瞰大地。
  他看见自己穿上道人衣袍,日复一日,伏案编写《九重灵绝》,他将万年前的白狼神王的胚胎冻在山门下。
  他看见自己日复一日眺望着海岸的方向,他知道命运仍然在按照原来的轨道发生,只是他不能去看他,因为真正的他还没有在西洲府上出生。
  他是一个幽灵,一个为守护宁时亭的幽灵。
  除了宁时亭的事外,他遵守步苍穹的嘱咐,没有干扰其他的任何事。他知道自己十岁被困瘴气,被废一身灵根。
  这辈子他和他再相见时,才是真正的重逢。
  “我在他身边,谁敢说他命薄如纸。”
  第145章
  宁时亭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大殿了。
  他身后是温暖厚实的狼毛,房中烧着旺盛的水炭火,房门大开,正对着院外的一池温泉。
  周围都静谧,有一只手环着他的腰,手的主人正靠在他身侧,细密的发丝柔软微凉,只剩下清冷的梅花香气。
  宁时亭往上看,看见了青年沉睡的脸庞。
  他怔了很久,又看了他很久。少倾,他才像是终于鼓起勇气试探他是不是真的一样,轻轻叫了他一声:“饮冰。”
  青年像是还在睡,宁时亭正安静下来,不想打扰他时,顾听霜却忽而睁开了眼。
  也是在此时,宁时亭察觉他身上好像有什么气息变了——仍然是十七岁的他,可眉眼间却更加凛冽肃穆,更加……成熟。
  那眼底先是带着化不开的疲惫,可是在见到他的一刹那,又重新变得锐利温柔。
  看他时,就像是看见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两个都张了张口,一瞬间想要说话,但是最后又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宁时亭先移开视线,低声问:“……事情结束了吗?”
  “嗯。”顾听霜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仍然和从前一样胆大妄为不怕死,和他贴得极近,“都解决了,未伤百姓一人。”
  “晴王……是真的死了吗?”
  “你亲手杀的他。”顾听霜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宁时亭也没有察觉到,自己一向在顾听霜面前以大人自居,此时却在他面前显出了几分依赖和眷恋。
  “我担心他死不透,用灵识压住他魂魄,来日束往冬洲,祭祀启灵。”
  “那……”宁时亭也想不出要问什么了。
  他这辈子唯一一块大石头落地。他终于走了对的路,也终于陪着顾听霜走完了这条路,只剩下无边平静与心安。
  或许还有一点点的茫然——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避尘珠解毒的法阵,我已布置好法阵,等你有精神了,立刻为你祛除余毒。”顾听霜说。
  宁时亭想了想,安静地说:“嗯。”
  两个人还是保持着彼此依偎的姿态。
  宁时亭望着顾听霜,看见他眼角的疲惫,想要伸手去碰一碰时,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收回了手。
  他低声说:“鲛毒很痛吧。你要怎么办?”
  “我为自己留了一副新的躯壳,宁时亭,你记得吗?”顾听霜轻声说,“山上的那个神狼胚胎。我这副躯体已经废了,却可以通过灵识重塑一副躯体,你不用担心我。”
  他温柔而小心地安慰他:“不疼的。”
  这一刹那,顾听霜的表情似悲似喜——他想以成人的姿态呵护他、安慰他,可是到底在他面前,仍有一副少年心性,他低头靠在他肩头:“我终于……”
  终于又能和他并肩而坐,时时刻刻看见他在身边。
  宁时亭任由他把自己抱得死紧,指尖几乎掐入他的骨肉,但他也不觉得疼,只有无限温柔。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正是因为夙愿实现,所以更加惜字如金。他宁愿把自己的一切都给眼前这个少年,如果他需要光,他烧了自己都会为他照亮前路。
  “臣终于,能够永远陪伴殿下了。”
  “嗯。”
  “那臣先去看看情况,殿下初入王城,必然有许多事务。”
  “嗯。”
  虽然这么说了,宁时亭没有起身,顾听霜也仍然抱着他,没有撒手。他几乎是想要把他揉进身体里一样地死命抱着他,而宁时亭顺从着这种依恋。
  良久之后,两个人才分开。
  顾听霜眼眶红着,面上却在笑:“小狼想跟你道歉。这只猪狼恨不得咬死自己。”
  宁时亭抬头望去。
  他们身后,给他们当靠垫的并不是小狼,而是宁时亭熟悉的银边,它是群狼中最乖巧温顺的一只。
  “小狼呢?”宁时亭有看向顾听霜。
  顾听霜看了一眼门缝后:“男子汉大丈夫,一狼做事一狼当。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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